景浩天调遗三十万精兵平乱,双方兵力悬殊,这一战打得犹为艰难。
最后一战,打了三天三夜仍未分出胜负。
景高宗浩天御驾亲征,顾慎言和姜倾月也来到了宛城。
晨曦初露,景墨予伫立在城墙上,粼粼金光的长袍,在凛冽的风中猎猎作响,他冷冷地看着城外仓皇逃窜的群臣,嘴角勾起一抹轻浅的嘲讽,尸横遍野,满目疮痍,这一切都不足于平息他心中的怒火。
他要取得是顾慎言、姜倾月和景浩天三个歼佞小人首级,他要血洗皇城,以慰小未晚之痛。
这条复仇之路上,所有挡他道者,一律杀无赦!
“军爷,老奴来给王爷送酒菜,烦行个方便。”城内一个老妇,朝守城的士兵施了一礼后,和往常一样,举着手杖,佝偻的身影,步履蹒跚,艰难地踏上城楼……
这是个怪妇人,她没有名字,也没有人见过她的真面目。
大伙都管她叫阿芜,从她走近人们视线里的第一天起,就一直穿着厚重的粗麻衣,戴着黑色的面具。
据说阿芜生于江南鱼米之乡,世代行医,两年前,相公得罪了京城权贵,引来了一场无妄之灾。
那场大火烧了一天一夜,烧得她家破人亡,唯有她饶幸死里逃生,阿芜做梦都想报仇,奈何人单力薄,最后不得不背井离乡。
阿芜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苟延残喘着一口气,不得不小心翼翼活着。
丑陋的外表,怪异的举止让她时不时被人唾弃,韩王进城的那日,阿芜被一群顽劣孩童追打,狼狈地跌倒在韩王座骑蹄下。
幸好韩王及时拉住了马僵,保了阿芜小命。
阿芜是感激的,她自命请缨随军出征,换一顿温饱,韩王仁厚准了。
将士们原先对她是排斥的,无论她有怎么样的过往,可始终是个来历不明的陌生人,好在她真有一技之长,将士们的大小病痛,她都能给诊出个一二,而且她不奢求回报。
一个月前,韩王受了箭伤,阿芜更是不惜以性命为注,倾力相救。
蹋前,阿芜跪求韩王,夺了景国天下后,为她作主,还她家园。
韩王一口应允下来。
阿芜自是欢喜的,从此后,对韩王更是忠心耿耿,还不时亲自下厨,照料韩王的饮食起居。
墙楼上,韩王抚着龙袍上的层层纹饰,眼底溢满浓浓的悲恸。阳光打在他身上,透着显而易见的疲惫。
阿芜把饭菜搁石桌上,她静静地站在他身后,凝着他,却不敢惊扰了他。
“阿芜,你心中有秘密吗?”韩王听到了她极细的脚步声,转过身来,咧着干裂的唇,缓缓问。
阿芜身子一颤,莫不是被他认出来了?
“你也有对不?”思绪似停顿,似被拉到了遥远光年外,韩王又道,“你不用惊慌,秘密之所以隐秘,就是因为它不便与人分享倾诉,本王不会勉强你说出,你的秘密。”
阿芜怔怔看着韩王,心中酸涩,生于帝王家个中的苦楚如饮水冷暖自知。未晚去了,他贵为皇子,身边却连个体己的人都没有。
“阿芜,饭后,本王就让曲将军护送你们突围。”说话间,韩王已解开了披在身上的龙袍,再摸向怀中,取出随身的香囊,一同递上,“你且先退出城去。护我子民天经地义,此战我若破了宛城,必定还你家园。此战我若败,必定尸骨全无,你就将这件袍子与这个香囊一同葬了。”
阿芜颤颤地,目中噙泪,既不敢,更不愿伸手去接。
韩王半真半假玩笑道:“作为报酬,本王告诉你,本王的秘密就隐藏在这个香囊里。我若战败,许你打开它。”
“不,阿芜不要韩王战败,阿芜要韩王回来告诉我——你的秘密。”阿芜心中酸涩,声音沙哑无力,却带着一股强劲的执拗。
“好!本王若活着,就带着阿芜一同到她坟前,诉说秘密。”话落,韩王大笑,起兵伐帝以来,阿芜第一次,看到他笑得灿若明阳。
午后,景浩天命御史霍靖前来劝降,韩王一剑砍了霍靖首级,悬挂于城楼门,以此明志。
“杀!”韩王手中长戟往高空一指,豪气冲天指挥三天奋勇杀敌。
将士们得令,个个拿起武器,往前搏杀,他们高呼,呐喊着,士气旺盛。
城下,厮杀声,嚎哭声,连成一片。
景浩天伫立宛城城楼之上,美目扫向前方以少胜多的韩王精锐,面沉如炭。
皇家整整多了三倍有余的兵力,竟然扫不平一支叛军,叫他颜面何存?
轻叹一口气,景浩天故作痛心疾首,“三弟勇猛善战,乃我大景当世奇才,若不是朕让他有所误会了,此时定能与朕共掌天下。”
随侍的顾慎言立即恭维道:“皇上,您不要过于自责,皇上宅心仁厚,要怪只能怪韩王狼子野心,谋逆犯上。”
追随景浩天而来的臣子们心中清楚,最想除掉景墨予的就是皇帝,此时装无辜,无非是想在百官面前树立仁义的帝王形象。
韩王宴上,绣娘进献锦袍的事儿,虽说只是市井谣言,无以考证,但是景墨予身上所穿得龙袍,前襟的寒梅纹饰可是清清楚楚的,众所周知寒梅印记是端和郡主自娘胎里带出来的胎记。联系韩王讨帝时,宣告天下的战书和失踪的姜未晚,群臣心中已有了判断,当今帝王善谋略,少胸怀,心狠手辣,是不言而喻的。
韩王军队连连告捷,如今这个节骨眼上皇帝开了话茬子,无非是想要群臣给个主意,反观皇帝身侧的顾慎言和郡主姜倾月,这两个不折不扣的歼佞小人,立即有人愤懑不平:“皇上,韩王乃旷世良将,三月征战来,我军损兵折将,伤亡惨重,臣斗敢献言,唯今之计只有誉满天下的文武状元郎——安远王可以与之匹敌。”
景浩天听完后,嘴角勾起一抹笑意,睨向顾慎言,“顾爱卿,以为如何?”
顾慎言早知景浩天御驾亲征不过是摆摆样子,他岂会置自己性命于不顾,眼下皇上有意让其他人去当替死鬼,进言的大臣不过是揣摩了他的心思,迎合了圣意罢了,顾慎言心中惶恐,却不得不拱手行礼,“臣遵旨,定当不负众望。”
这端景军易帅,那端悄然往军营潜回的阿芜更显忧心。
论行军打战,景墨予历来深谋远虑,运筹帷幄,可是论阴谋诡计,就远不是对手。
千算万算,姜未晚万万没有想到,顾慎言一直以来就没有放过对她的监视。
阿芜是姜未晚,姜未晚是阿芜。
那日怜心舍身取义自毁容颜,伙同良心未泯的绣娘,瞒天过海救下她。
一路躲躲藏藏,苟且偷生的她从没有忘记身份,更没有忘记仇恨,只是她不能,不能告诉墨予她是姜未晚,不能在让他在生死存亡之际,再为她有片刻的分神。
不曾想,她还是无法改变这种命运。
看着韩王驻扎的军营就在眼前,阿芜几乎是一路狂奔着,身后的马蹄声,脚步声,越来越逼近,两个精兵的骑兵,却追了上去,团团围住她。
为首的那个人发出一声冷笑,“郡主,小的奉安远王令,前来接你回营。”
“不,我不要……”
怜心与绣娘到底是白白牺牲了,原来顾慎言从来没有放松过对她的跟踪,原来他们从一开始就打算利用她为诱。
次日午后。
顾慎言亲自阵前叫嚣,引得景墨予出来后,又迅速退回城中。
韩王方面,众将士怀疑有诈,果然,战至一半时,景军突然大开城门,放出一辆战车。
待战车离门时,景军随即紧闭城门。
副将刘峻大喊,“不好!一定有诈!快保护韩王撤退。”
说快也迟了,众人视线集中在由两名士兵驱赶的战车上,车中央一缕单薄的身影,差点亮瞎了众人的眼。
被剥了脸皮的姜未晚被绑在战车上。
所有的将士都停止住了手中的动作,皆望向战车。
景墨予脑中嗡嗡作响。
“小晚……”韩王冷凝,瞬间煞白了脸色,顾慎言竟然把未晚当做诱饵。
“三哥,不要管我,杀了顾慎言,杀了景浩天,杀了他们……”
“不要……”阿芜和将士们痛彻心扉,疾呼着。
一前一后,震耳欲聋的呼喊声,却改变不了韩王前进的决心。
韩王很快挣脱了副将刘峻的阻拦,策马往前奔了过去,风驰电掣般的速度令在场的将士,个个吓得心惊肉跳。
“放箭!”宛城之上,顾慎言一声令下,弓箭手瞄准了姒若,万箭齐发……
俊雅的身影,忽的从骏马上飘然落下,时间仿佛凝固在这一刻。
打斗声止,城下的所有人,似乎都忘记了生死立场,停止了动作。
密密麻麻的冷箭如同流星一般直直地射出,羽箭破空,短促苍劲,景墨予用的血肉之躯,挡住了万箭之威,宽阔的后背上插满了深色的箭杆,血肉模糊了众人的视线。
“韩王……”
韩王阵营里的将士,甚至是观战的景军官员们都不忍地挪开了视线,这场战争,就算胜利了,也胜之不武。
这一战,韩王虽败犹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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