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
“没事,只是想叫叫你的名字。”
我停顿了一会,然后说:“南浔,我叫南浔。”
他闭上眼睛,缓缓道:“不,本座就喜欢叫你小七儿,这个名字只有本座一个人能叫。”
我轻声的问赵无极。我的声音有些沙哑,“你回无量山是不是就不出来了?”
他过了很久才回答我,“是啊,不出来了。”
他的人生始于无量山,也终于无量山,他这一生的宿命都不能躲过禁锢二字。
我悲悯过他,同情过他,甚至我也曾对他动过心。
我长叹一口气,“你等我。”
等我弄懂情爱二字,等我把欠给云闻的情债还清了,我可能就能清楚我对你的感情。
赵无极松开我,他从衣兜里拿出一颗状似药丸的东西,他摩挲着这颗药丸,递到我的手上。他的指尖都在颤抖。
我看着掌心的药丸,我问他,“这是什么?”
赵无极低着眉眼,“你身体不好,这是白光师父很早以前给本座的药,如今本座要回无量山了,这药自然就用不上了,本座也不想浪费,顺就给了你。”
赵无极说谎了,他的说辞很别扭,这药丸,是他用耐冬花,做成的,他想让我悄无声息的吃下去。
我拿着药。仔细端详着,然后我眉开眼笑道:“好,那我就收下了。”
赵无极松了一口气,“那就好,你一定要记得吃。”
我微愣,随即点头,“我会的。”
其实我一眼就看出了这是耐冬花做成的药,但我猜不出来赵无极费尽心思想让我吃下去的原因是什么?难道他想要我长生不老?
我想不通。
赵无极张了张嘴,我以为他要说些什么,但他最后还是一个字都没留给我,他转身离去之际,我喊住了他,我说:“赵无极,你等等。”
赵无极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我,我跑过去,撞进他的怀里,我在他耳边轻声说:“保重。”
赵无极拍着我的背,什么都没有说,他头也不回的大步走了。
我长舒了一口气,其实我刚刚偷偷的把赵无极给我的耐冬花塞进了他的衣服里,我早就看出来他脸色不对劲,他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我也能猜到他的情况不是很好,既然是白光师父留给他的药,那就应该给他。
可是,赵无极的情况比我想象中要严重的多。
赵无极是在半个月后抵达无量山底,那个时候的他身体已经很虚弱了,他的脸透着一股死白,他已经没有力气飞上无量山了,他是一步步的走上去的,可是他高估了自己。
无量山那天罕见的下了一场大雪,雪花漫天飞舞,冰凉的雪落在他的头顶,他白皙的脸庞,他的身上。
他一袭白袍,就如十三年前他初出无量山时那样,他顺着当年走出来的路又走回去。
突然间,他觉得自己的胸口一疼,胸腔里有一股血腥的味道喷涌而出,他吐了一口血,他捂着胸口,咬牙又向前走了两步,身体没了力气,他脚下一个踉跄狠狠的摔在地上。
他双手篡拳,几次挣扎想要站起来,又都狠狠的摔在了冰天雪地里。
他的眸子慢慢褪去红色,逐渐的恢复成原本的墨色,他干脆将整个身子躺在地上。
他浑身都没了温度,他大口大口的喘气,眼睛直勾勾的望着天空,他的眼角缓缓的留下泪来,滚烫而又仓皇。
他匍匐着前进,身子在地上磨动着,他的手一点一点的使力,将自己的身子往前磨。
他想着,他不能死!他不能倒下!
他的小七儿说过的,会来无量山给他一个答复,他要回无量山,他也回去等着她。
他要一直一直在无量山等着她。
渐渐的,他手上的力气也松开,他趴在地上,一动不动,手指已经被地上的石块磨出了血,在洁白的雪上显得格外突兀,眼角的泪在这样寒冷的天里也成了冰霜,他知道他快不行了。
真遗憾啊,这不堪的人生好不容易有了点盼头,老天爷啊,从来不愿意厚待他。从来都不肯。
他还想在这里等她,她说过会来,就一定会来的。
他的意识越来越模糊,视线也看不清楚了,映入他眼帘的除了白茫茫的一片还是白茫茫的一片。
他的眼皮越来重,也越来越向下垂。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笑,笑容凄惨,他想起来很多事,那些事如深水一般从底下涌入他的脑海里。
他想起来了,他第一次见到小七儿的时候,她畏畏缩缩装作很害怕的样子,当时他确实因为她酷似浅浅的那张脸而注意到她,后来她的小聪明,她的手段。她的纠结,她的笑,她的眼泪,都吸引着他的目光。
他记得他第一次抱着她睡觉的那个夜晚,她哭了,可是他是开心的,不是因为浅浅的缘故,是他的心满了。
再后来,他伤了她,他也帮了她,他做的一切都不在是随心所欲,更多的时候他不由自主就会先想到她。
还有那个孩子,那个亲手被他弄死的孩子,那是他的血肉啊,他从前就渴望着的生活,原来曾经离他那么近过,可是他不甘心,明明他很珍惜他的小七儿,为什么还不能得到她?
他想要的得到,是两情相悦的那种得到。
他这一生,为情所困的日子太多了,年少时被庆元帝的情所折磨,浅浅死后又被仇恨这种感情所控制,再后来爱上小七儿,又是爱而不得的悲痛。
他孑然一身的来到这个世界,没想到还是孑然一身的离开这个世界。
亲手将孩子打掉的那个夜晚,他没睡,男儿不论遭遇什么事都不应该流泪,可他实在忍不住了,哽咽了几声,流了几滴泪,所有人都没能得到安宁。
他年少时的豪情壮志,他渴望过的人生,通通都没了。
不过,他也算是了了一桩心事,耐冬花给了她,她就不会死了,那颗药是可以救他自己一命的,可是啊,他不愿意独活,他已经三十岁了,她才不过十八岁,他活够了,那条命就留给她吧。
她不会死了,真好。
他用最后一丝力气,将手伸到半空中,感受着雪花的温度。
今天的天气跟当年他离开无量山的天气可真像啊,他在心里想。
他的呼吸越来越微弱,他在心里默默的说,小七儿,我真的好喜欢你啊,可是啊,我可能等不到你了,下辈子吧,我们住在隔壁,我当你的青梅竹马的兄长,我们一辈子不分开。
我啊,永远都不会伤害你。
他闭着眼,雪花渐渐覆盖了他的身子,他整个人只有一根手指露在外面,他与雪地融为一体。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情无关风与月。
小矮子从无量山一蹦一跳的跑下来,他蹦蹦跳跳的原因就是他师父说今天要回来,他一路跑下山,突然间脚底下不知道被什么东西绊住,他摔在地上,不过他很快就拍了拍自己的衣服,爬了起来。
他又赶忙的往前跑,他脑海里白光一闪,他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只看见遍地的雪。
其实刚刚绊倒他的是赵无极的手,小矮子疯了似的扑在地上,用手开始挖,他将覆盖在赵无极身上的雪都挖开,他抱着赵无极僵硬冰冷的身子,眼泪大颗大颗的砸下,他哭喊着,“师父啊!师父你怎么了!?你醒醒啊师父!”
雪势越来越大,满山的苍凉。
无量山上回荡着小矮子的哀嚎,那一声声师父也唤不回赵无极。
雪落,人亡。
……
我是四年后在河伯城找到云闻的,他一袭青衫,手执毛笔立在街边。他成了一个卖字的人。
我站在街的这头不可置信看着他,我脚步虚浮的走过去,我站在他面前,张嘴准备说话的时候,不远处有一盈盈女子走过来,她手拿食盒,她将食盒递给云闻,她轻轻说:“相公,中午了,先吃口饭再忙活吧。”
云闻满目柔情,接过食盒,语气熟捻,他随口问:“琪琪怎么样了?上午是不是又闹你了?”
那女子笑了笑,“也只有相公你能收住琪琪的脾气。你每天一走他就闹。”
他们的对话给了我太多的震惊,这名女子是谁?琪琪又是谁?
这时候有一名小女孩从那女子的身后跳出来,她用手拽着云闻的裤腿,“爹爹,你又说我坏话,琪琪不开心了。”
云闻顺势将她抱在怀里,用手轻轻刮了一下她的鼻子,眼底的温柔都要溢出来了,他说:“谁让琪琪不听话啊?”
我的心沉入谷底一般,我忍不住打断他们,目光直视着云闻,我声音苦涩,我轻轻的念了一句:“云闻。”
他转头,看着我,我紧张无比,他指了指自己,问:“姑娘,你叫我吗?”
说是天崩地裂也不为过,他问我,我在叫他吗?这能说明什么呢?
我不由自主地拽过他的衣袖,我说:“云闻,你不要捉弄我好吗?你知不知道,我找了你四年!”
他眼底飘过嫌恶,他推开我,他说:“姑娘,你自重,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会听不懂呢?你一定是在拿我寻开心对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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