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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意娘 (茂林修竹)


可纵然陈则安遭了报应,徐仪也依旧下落不明。而梁郡据她所知也已然失守,宋明的下场只怕也并不乐观。她便问,“宋公可还活着吗?”
顾景楼道,“还活着。只不过这一箭之后,东魏人知道他是宁死也不肯投降了,攻城更急。他不得不放弃梁郡,渡过睢水南撤,听说先是去往彭城,后来又南下去解寿春之围了。早先世人都说宋公庸懦,还以为他必然会效法陈则安投敌,谁知危急时刻他竟有这种魄力。如今北边散落的溃兵纷纷投奔他,听说到彭城时他麾下军队就已扩展到近十万了——”
他正说着,却不知忽然想起了什么,话便一时顿住。只看着如意,似乎想要问些什么。
如意疑惑的望着他,他眼睛缓缓眨了一眨,道,“徐仪他——”
如意眼睛里不觉就又浮现出希望来,她宛若雏鸟般急切的望着顾景楼。顾景楼目光便闪了一闪,道,“——他的父亲是徐州刺史徐公茂吧?”
如意忙道,“是!”她目光便又黯了一黯,又道,“……舅舅正在寿春,处境也相当艰难。表哥他——”
顾景楼便道,“至少……有宋公带去的这十万援军,想来寿春之围也不日可解。你不必过于为你舅舅担忧。”
如意再次失望,却也并没有多说什么。只道,“是。”
说话之间,他们已走到总舵门前。如意停住脚步,正想着是该再从顾景楼口中套一套他所谓“只能说给天子和太子听”的机密,还是如何,便先见有马车急停在总舵门前,二郎从上头跳了下来。
他尚还没有站稳,抬头望见如意,面色一沉,便大步上前来。
如意心想——来的刚刚好。
二郎却已抬手掰住她的脸颊,指甲轻轻的蹭上去。
就算是姐弟之间,平素说话也没有靠这么近还动手动脚的,如意先被他吓了一跳,推道,“你做什么啊?”
二郎见她脸颊上只是被溅了血渍,并无伤口,才放开她,道,“你有没有受伤?怎么会遇刺?出门都不带人的吗?刺客拿住了?”见如意手上也有血迹,又要翻开她的手查看。
如意:……
如意只能赶紧将手抽到背后去,“别看了,我没受伤。”
二郎又眯着眼睛审视了她好一会儿,确信她面色确实红润建康,才轻轻的哼了一声,道,“你到底在做什么大事,惹了这等仇敌?”
如意果断一指顾景楼,“不是我招惹的——是他。”
顾景楼感觉很不好——相当的不好。
虽说如意澄清了她不是琉璃,她的未婚夫也另有其人,可顾景楼还是下意识的觉着,这其中肯定有什么误会,不一定是他弄错了。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澄清其中误会,半路上就忽的杀出个少年来,不但对如意动手动脚,说话也毫不避讳——他谁啊!
顾景楼便面色不善的问道,“这哪位?”
二郎:……你才哪位呢!
如意忙替他们介绍,“这是临川王,天子的次子,太子的弟弟——也是我的同母弟弟。”
顾景楼还窝火呢,闻言不由仔细打量了二郎一番。不经意脱口道,“……你们长得也太不像了。”按说姐弟二人都美貌至此,彼此间应该多少都有些肖似之处的。
如意面上一红。却也没多说什么。
顾景楼确认了二郎的身份,拱手俯身行礼。
如意便转而对二郎道,“这是江州刺史顾公的幼子,顾景楼,字凌云。”
二郎也不动声色的打量了顾景楼一番,一笑,道,“长得倒是和顾公有几分像。”
顾景楼:……
这二人头一次见面,虽不说暗潮汹涌,却也对彼此都没什么好印象。
既然二郎来了,如意也不再多费唇舌,直接道,“顾公子从汝南带回了机密军情,正要去面见天子。你带他入宫吧。”
——她有心让二郎与闻。这其实就是故意在给顾景楼设局。
顾景楼也只抬头瞟了她一眼,分明对她的念头心知肚明。但他还是对二郎笑道,“那便烦劳二殿下了。”他便向二郎进呈印信,道,“这是临行前家父给我信物,还请殿下将此物呈给陛下。”

第五十二章 (下)

承乾殿。
维摩正在向天子禀告政务。
天子神色疲倦,并不怎么说话。虽今日维摩所奏禀的事天子一律都说“那就按你的想法办吧”,但语气中并无什么嘉许之意。维摩心中惴惴。他能觉出天子对他的不满来,可他不明白天子究竟不满在何处。天子的态度总让他怀疑自己是否当真就如此平庸,难当大任。
一时有人近前通报,“二殿下有事求见,正侯在殿外。”
天子点头让二郎进来,维摩不由就有些分神。
天子似乎察觉到了,便说,“别太在意你弟弟,你是储君,只要器量胜过他便足够了。”
维摩道,“是。”
天子看了他一会儿,似乎是叹了一口气。
二郎进屋,先向天子行礼,再向维摩行礼。
天子问他有什么事,他便单刀直入道,“阿爹可还记得江州刺史顾淮的幼子,名叫顾景楼的?”
事隔多年,可天子脑中还是立刻浮现出那个抱剑乘舟而来的英俊少年,面色便一缓,道,“记得。他来建康了?”
二郎道,“是——他从汝南来,说有机密要事向阿爹禀报。”他便将顾景楼给他的印信呈上去,“他正等在外面呢,您见不见他?”
天子接了印信,微微后仰着看了看——他已有些花眼了——见确实是顾淮的信物,便道,“——快让他进来。”
内侍去宣顾景楼入见。
维摩立在天子身旁,不由有些踟躇——和二郎不同,他与顾景楼是有切实的交情的。虽不说有多熟悉,可每回顾淮回长安,他都会和顾景楼见面。按说以他和顾家的关系,顾景楼想见天子,该来找他才是,为何反而要找般若帮忙?
转眼间顾景楼便跟着内侍来觐见。
见礼后,天子先问,“你阿爹可还好?”
顾景楼便道,“我也不知道——去年九月离开庐陵后,我已有一年多没回江州了。”
天子略有些失望,却并没流露出什么行迹来,只道,“是的,适才确实听说,你新从汝南来——是去年便去了吗?”
顾景楼道,“是。是奉我阿爹的命令,去汝南调查一些事的。今日求见陛下,正是为了向陛下禀报。此事涉及机密,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天子也不生疑,抬手便命左右侍从退下。只留维摩和二郎在一旁侍奉。
顾景楼这才道,“去年夏天,江州出了一场匪乱——有三五百贼寇劫掠船只,意图渡江。我阿爹得知消息,便派我前去剿灭贼寇。”
三五百人作乱,说大不大,说小也不算小。但就顾淮派一个十六七岁的小子率兵剿灭来看,应当是没太将此事放在心上。
天子点头听着。
顾景楼便又道,“不想这伙贼寇十分凶残,臣率两百精锐同他们对上,竟也旗鼓相当,颇费了些计谋和力气,才将他们尽数捕杀。”
天子不由略略坐正了身子——按说寻常百姓起事作乱,不论武器还是行军编制都相当草率,就算人数多,也决然不该是精锐官军的对手。
顾景楼便道,“臣留了活口审讯,才知道他们竟然都是羯人。二十年前随李斛南渡归降,李斛作乱被诛灭后,他们便被分散迁徙到江州。”他略顿了一顿。
天子面容却极平淡,问道,“然后呢——他们为何要作乱?”
顾景楼道,“据他们的口供说,是李斛召集他们去汝南起事。所以他们才会抛家弃业去汝南投奔李斛——不止江州,全天下的羯人都要去汝南汇合。”
天子不做声,也不做色,殿内一片死寂。
顾景楼心中略有些疑惑,悄悄留意着天子的神色,道,“我阿爹觉着此事蹊跷——李斛已死,究竟是谁打着他的名号作乱?便派我追查此事。于是我便离开江州北上,假扮做受召唤前来汇合羯人的儿子,潜入汝南打探消息。”
天子这才缓缓问道,“那么,你打探出的消息是——”
顾景楼道,“李斛恐怕确实还活着。”
在顾景楼所带回的消息中,“李斛也许真的还活着”只是最无关紧要的一个。
但这件事始终萦绕在天子脑中,令他眼前一阵又一阵的发黑。
其实就算李斛还活着,也已到知天命之年了。一个半截入土的老人领头叛乱,难道不比年富力强的贼首好得多?
可天子很清楚他心中所想——李斛比任何人都更可怕。
这只狡诈凶残的豺狼经过近二十年的蛰伏,终于等到了眼下的时机。他只会更加的老奸巨猾,血腥残虐,决然不是维摩和阿檀这两个青头小子能应对的来的。而且他是为复仇而来,已然化身修罗,这回是势要将自己拖入地狱不可了。
维摩还在追问顾景楼究竟是如何确认那贼首确实是李斛,以及他如何探知消息并逃脱的。
而天子听顾景楼描述那贼子的多疑狡诈,心里已然信了七八分——这性格和行事确实一如李斛当年,何况除了李斛也再无旁人有此等威望,能将散居各地的羯人再度统合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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