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氏见江若宁回来,带着阿宝,又提着一只篮子,里面除了三斤猪肉,便是一斤糖果,又有几根竹签上挑着一个面人,有的是猫,有的是似鸡,还有的似狗,煞是好看,每个侄儿皆得了一个。
栓子领着毛豆围着阿宝转,“这是姑姑的女儿?长得真可爱!”
阿宝大声道:“我娘亲说了,我是小仙女!”
“真的是小仙女哦!”
这小姑娘长得漂亮又可爱,栓子、毛豆又有罗福生的禄子,能玩懂玩的全都是清一色的男孩,后面又有几个两三岁的小孩子,也都是男孩,铁柱两子一女:栓子、柱子、绳子,绳子刚会走路,走得不大稳;土柱家则有三个儿子:毛豆、绿豆、胡豆;水柱则是一子一女:禄子、小禧。三个大的跟着跑了,后面跟了几个小的。
孩子多,阿宝玩得也开心,跟栓子、毛豆爬到树上掏鸡窝,栓子又带着弟弟去河里抓螃蟹,一会儿听得刘翠钿大喝:“栓子,你是哥哥,不许去河边,快回来!”又一会儿,便是古大妹拿着棍子追打毛哺养;再一会儿,则是罗福把自家的禄子、小禧给捉了回来,随带把几个大的也唤回来。
然,过不得片刻,一群孩子又偷玩开了。
在家时,一片吵嚷、闹哄。
不在家时,立时安静下来。三妯娌便扯着嗓子唤孩子,像是约定好的,一个个轮流喊上一遍。
家里日子过好了,便又扩建了房屋,东边建了三间正房,归二房的土柱一家住,东屋住土柱夫妻,西屋则住孩子。
西边打了地基却没有再建,是留给将来水柱家住的,水柱住在西厢房,铁柱带着孩子住东厢房。
每当江家静下来时,几妯娌就喊上一嗓子,可待孩子回来,又吵嚷得人脑袋发昏。
江若宁坐在东屋,江氏轻声问道:“你到底怎么想的?”
“我与周半夏说过我的难处,给李观写过两封信,前不久,他倒是回过一封,说他相信我。”
她却隐隐觉得,李观许也有自己的顾虑与难处。
分开了,许感情就淡了。
可是,她是真心喜欢李观。
她只能等,等到他回青溪县。
而他却被京城的生意缠住了身,一时半会儿不得空闲,更惶论回来。
☆、109 亲娘之物
祖孙闲聊了一阵,江氏近来一直在琢磨:要不要把河德秀将来带回来的锦盒交给江若宁,原本她是想等到江若宁出阁时才给的。现在江若宁在县城的动静闹得太大,她是捕快,婚事不好处理,还与死人打交道,在百姓眼里,这样的女子不是好媳妇。
“宁儿,我这儿有当年你亲娘留下的东西,你今儿来了我便交给你。”
“姥姥,先搁那儿。”
“你大了,你自己保管吧。”
江氏打开她的大木箱子,从里面取出一个用锦缎包着的锦盒,“这里面有三百多两银票,又有些头面首饰,当年德秀抱你回来,说这些是留给你的。你先拿去!早前你小,曾用过些银子。这几年家里日子好过了,我把用掉的又填补上了,德秀说这是你亲娘留给你的。你拿着!”
锦盒里的头面首饰都是小户人家常见的,纯银的居多,只得两根赤金的钗子,式样也最普通过时的,现下戴这些式样的几乎已经没了。
亲娘……
她心里苦笑,留给她的东西,怕是亲娘不想戴的,留在自己屋里用来打赏下人又觉得太多,便随手捡了几样,装到这个锦盒里,又装了三百多两银票在里头留给她。
大户人家果真凉薄,对亲生女儿如此,对外人怕是更甚。
江氏似瞧着她的心思,语重心长地道:“宁儿,这好歹是你亲娘给你的,你就图个好彩头,自己留着吧。还记得你五岁那年,我从里头挑了一个长命锁给你挂在脖子上。告诉你:这是你亲娘留给你的,你就天天拿在手里捧着,那时候你可喜欢得紧。”
那是这具身体真正的主人,真正的江若宁知事以来,常常一个人躲在屋子里捧着用旧裳改的衣服发呆,静静地闻着上面的味儿,寻觅着亲娘的气息。幻想着那旧裳原是亲娘穿过的。后来不穿了,就送来给她改成新裳穿。
她得了江氏转给的长命锁,她也是偷偷地捧在手里。每天都会掏出长命锁看上一阵,幻想着亲娘很爱她,只是因为不得已的原因才将她送走。
只是,那年夏天她与铁柱上山寻野鸡蛋、采蘑菇。一场暴雨后,山路太滑。她跌下山坡,那块长命锁便被刮断了绳索弄丢了。现在的江若宁便穿到了这具身躯里,早前的江若宁早已经在那次滑下山坡下丧命。
她的一生,一直都在期盼着亲生爹娘来接她。
河家人自以为将此事瞒得很好。可敏感的江若宁还是从村人议论里猜到,自己并不是河德秀的女儿,因为她长得根本就和河家人没有半分相似。
在她四五岁时。睡到半夜,就听到河德秀与江氏说宋家。说宋家当家主事的越**奶,她那时就在猜测,这个越**奶许才是她的亲娘。
许是没有亲娘的原因,江若宁比寻常女孩的心思更要早熟,她一直都很乖巧懂事,似从四岁时就很少哭闹,总是安静地待在江氏的身边,安静地学女红,安静地听江氏说话,其实她想的很简单:如果我很乖,是不是亲生爹娘就能早些接我离开。
直至江若宁死,她也未能见到亲生爹娘,也没等到他们派人来接她。
每每现在的江若宁忆起那一个幼小、柔弱又敏感的江若宁,就会觉得心疼,她穿越来后,不仅承继了这具身体,与此同时也承继了江若宁的许多记忆。
捧着锦盒,江若宁心潮暗涌,若是以前的江若宁接过这些,在盼了十几年后,依旧没等到亲生爹娘来接她,该是如此的伤心、难过,以她的性子只不会将心事说出,否则江氏不会知道,早在她四五岁时,江若宁便猜到了自己的身世。
时常一个人躲在角落里,暗暗地想:是不是我不好,所以爹娘才把我送走?是不是我乖巧听话,会讨欢心,他们就会来接我?
就在江若宁跌落山坡,在她快要昏迷咽气前,她却掠过了一道想法:你们不要我,我也不要你们。
而这想法,竟与现在江若宁在许多地方有也相似之处。
如若依旧是以前的江若宁,在十八年后拿到这锦盒,看到里面都是最寻常的首饰,一定是失望的吧,她盼的不是首饰的珍贵,而是其心意,这种在任何一家首饰铺里就能买的东西,没有母爱的印记,就似在打赏一个下人,打赏一个对主子服侍敬心的丫头。
江氏轻声叮嘱道:“宁儿,到底是你亲娘留下的,你收好吧。”
“姥姥。”她唤了一声,合上锦盒,“以她的身份,这些首饰都是她没戴过的吧,是不是她备来打赏身边服侍之人的。”
“那里面可有两支金钗呢。”
金钗是一对的,但式样也寻常。
“许是什么人送她的,不能不收,却式样不好,打赏下人又略显阔绰,再拿去送人又不合她的身份,会被人说小气。”
“宁儿!”江氏没想她会说出这些的话。
江若宁淡淡地道:“我是他们早已记不得的人,又何必要拿着她们的东西……”
“不许胡说,他们没有忘记你,只是有不得已的苦衷。”
什么苦衷?
十八年了,除了早些年托河德秀捎过一些银子、衣裳回来,自从她九岁后就再没消息。
江若宁觉得这些东西不要还罢,要了,放在身边,看到就心堵得慌。
江氏起身寻了包袱布,三两下给她包裹好,“回城的时候就带上,不许胡言乱语,姥姥不是不心疼你,只是现在你与温大人已经这样了,好好过日子也不错,只是姥姥……不能让你风光出阁了。又有个孩子在,想补办都不成,是姥姥对不住你,但是姥姥还是要替你备嫁妆……”
“姥姥,暂时不用,需要的时候我会告诉姥姥。”
江氏握住她的手,轻叹一声“难为你了。”
她含笑摇头,不再想那郁闷的心事。
“宁儿,我与你舅舅商量过了,想把你手里另二十亩良田也给买下来。”
“姥姥,你把我养大不易,我转给舅舅。”
“你给我们置了三十亩,已经做得很好了,这二十亩算我们买的,你不收银子,我便不要了。与你舅舅说好的,得算十二两银子一亩,这几年你二哥、三哥在念慈庵做事,一年也能攒些银子,你三个哥哥又刮绿霉卖药铺,每月又有收益。家里有银子,你一定得收。”
江氏想到江若宁为了让家里人过好日子,竟被温令宜算计的事就难受,她怎能再占江若宁的便宜,江若宁为他们做的,便是亲孙女也未必能做得这么好。
江若宁想:如果我不收,怕是姥姥就当真不要了。我有银子用,可庄户人家最稀罕的还是良田,江家的孩子越发多了,光是小子就有六个,怕是三房媳妇还得再添孩子。对于乡野百姓来说,多子多福,尤其家里日子好过的,这孩子就更多了。
近晌午时,河德平、铁柱从地里回来,铁柱一看到栓子像个野猴子似的到处乱跑,冷声道:“下午与我一道下地干活,再有几日就要插薯蓣,土垅还没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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