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他不是睚眦必报的人。对了,夏班,你脸色怎么这么差?”白凤隐摸了摸夏班额头,吓得夏班连忙往后躲,还心有余悸地看了看容定尘。
容定尘一耸肩:“放心,我不是醋坛子。”
“哦……”夏班老实得令人发指。
白凤隐上下打量一番,发现夏班袖口有血迹,连忙拽起他手臂:“这血怎么回事?你的?”
“嗯,胳膊上不知怎么出来一道伤口,不过不碍事。可能是什么时候刮伤的,我没注意到。”
夏班满不在乎掳起袖子。一道显然还没结痂的新伤横在小臂上。那伤口越寸长,一眼就能看出是锋利器物割出的伤口,伤口边缘还有隐隐约约的一片血迹,与夏班流出的血色并不相同。
白凤隐似是想到什么,低头嗅了嗅夏班手臂上伤口。
“这是……朱砂混入曼殊沙华草汁的味道!”倒吸口气,白凤隐惊道,“曼殊沙华与朱砂合用,常见于借寿之类的禁术,但栖颌没必要向本就阳寿不长的夏班借寿,所以……”
“你的意思是说,栖颌利用禁术把自己的阳寿转移给了夏班?”容定尘不确定道。
白凤隐想了想,重重点了下头。
左靖楼对禁术无所不知,又与栖颌商量好愿意付出巨大代价来发动玄阴万劫阵,那么甘愿牺牲性命为弟弟弥补罪行的栖颌,极有可能把剩余的阳寿转移给夏班。
他自知时日无多,也许是想把自己仅剩的,却又再没有意义的东西,交给更需要它的人。
“栖颌……真是跟左靖楼完全不同的人。”白凤隐眼神变得温柔悲伤,望着夏班身后沉默走来的身影,勉强露出和善笑容,“如果可以,早些相遇就好了,能阻止当年左家悲剧的话,也许结局会大不相同……”
栖颌这种人啊,只适合当朋友,不适合当敌人。
伤害他,会让她不忍。
“时辰快到了。”栖颌仿佛没有看到几人怪异表情,平淡如故,走到冥河边时微微回头,“白夫人,我有一事相求,希望您能答应。”
白凤隐深吸口气,郑重点头:“只要是我能做到的,决不推辞。”
栖颌淡笑,灿若星辰的笑容,瞬间将阴霾夜空点亮。
“解开封印需要安抚冥灵。我希望白夫人在祝祷时,能够带上靖楼一份。”
这个请求,白凤隐差点脱口拒绝。
左靖楼是一切悲剧的源头,是她最憎恨的人,她恨不得念上十年的诅咒让左靖楼永世不得超生,又怎会甘愿为他的魂魄祈福安度?只是,在最无辜的栖颌做出巨大牺牲面前,她实在没有理由拒绝。
人死如灯灭,或许,真的不该再计较那么多了。
于是,白凤隐再次点头。
栖颌回以微微颌首,再没有任何犹豫,一脚踩到冥河永恒冰封的水面上。
纯白色雾气从冥河表面缭绕升起,悄无声息,有如梦幻。栖颌伸开手臂仰起头,面对阴霾到难以看清星光的夜空闭上眼,表情安享宁和。
直至,他被那雾气彻底包裹。
在栖颌脚下,那一片铁石都凿不透的冰层奇迹般开化,栖颌一点点下沉,下沉,直到再看不见。
随着栖颌消失在冥河冰面之下,大地开始震颤,冥河的冰迅速融化,煮沸一般蒸腾无数气泡;九幽高塔在震颤中发出呜呜响声,低沉厚重,如泣如诉,仿佛是上天悲悯苍生的哭声。
地动越来越剧烈,靠近冥河的地方几乎难以站稳。容定尘上前去拉扯白凤隐,白凤隐却朝他摇头,指了指开始变色的冥河。
无数道白色光芒从冥河底升起,在空中汇聚,凝聚成一大片刺眼的光芒,将九幽高塔与冥河周围方圆百步范围彻底包裹。白凤隐,也在光芒之中。
“走!凤隐!这里危险!”巨大轰鸣声中,容定尘几度呼喊。
白凤隐推开他的手,坚定摇头:“祝祷!必须完成祝祷才能安抚冥灵,为他们指引去往忘川的路!你先走!”
回过头面相九幽塔与冥河,白凤隐虔诚合掌,闭上眼指尖抵住眉心。
宛若优美歌声的祝祷词从她口中传出,虽然微小断续,却有着难以解释的令人安心的奇妙力量。
容定尘听着那柔美祷告,就站在她身后默默守护,不肯离开。
说好同生共死。
说好永不分离。
那些都不是毫无意义的情话,需要行动来践行。
那晚的帝都,亮得如同白昼。许多百姓被那道美丽纯粹的光明惊醒,纷纷挤在窗口前仰头观望,还有人把这当做神迹,激动地跪在地上为风雨飘摇风越国祈福。
祈祷天下太平,祈祷盛世永在,祈祷没有征战,祈祷阖家欢乐,祈祷相爱之人,永不分离。
皇宫内,颀长而孤寂的身影临窗而立,明明笑着,却是表情寂寥。
“你送我盛世,我便护这盛世永存。有关你的一切,都将成为我一生之中,最珍贵的礼物。”
子时终,丑时初。
万只冥灵凝聚成一道白虹,横扫中州心脏,以摧枯拉朽之势终结百年来最大一场多国战乱。
传奇,就此永铸。
第五卷 祸兮·世难平 第487章 史书
风越国奉德三年秋,一场过早来临的大雪席卷帝都凤落城。
大雪飞扬那一晚,成了风越国史书之上最为浓墨重彩的一笔,亦是乡间野史中最充满神秘的一段遐想。
是夜,本已经联手攻近京畿之地的昭国与浮余国七十万大军忽然发生营啸,士兵们于睡梦中被凄厉惨叫惊醒,也不知道看见了什么怪异景象,纷纷举刀自刎又或者拔刀相向,一夜之间损失惨重,被迫撤退。
次日清晨,有着不败之师美称的明家军在主将明御带领下逐敌千里,一直将侵略者赶出风越国界外,再创不败战绩。百姓们得知敌军溃逃,纷纷走出家门欢呼庆祝,高声感谢上苍与那晚降下的祥瑞之光与神迹。
这,是史书所写。
胜利从天而降那天,一向很少出现在百姓面前的皇帝容萧寂登上城墙,亲自为即将逐敌远行的明家军将士敬酒送行,却不知为什么,身为主将的明将军突然之前泣不成声。
还有人说,那时皇帝也哭了,一边灿烂笑着,一边留下眼泪。
晌午后,有很多身份特殊的人陪着皇帝,步行前往九幽高塔与冥河畔,并在那里停留整整三天三夜,仿佛是在需找什么东西。
落雪与异象之夜,九幽塔倾颓崩塌,冥河沸腾干涸,周遭土地尽为焦土,一片断壁残垣。
之后,凤落城再无高塔冰河。
这,是野史传闻。
事实上,容萧夙并不承认自己有哭过,还把的确痛哭一场的明御数落了一顿。
“明将军又不是不知道他们的能耐,怎么会认为他们已经死了呢?这是不对的。”容萧寂面容肃穆,紫金帝袍广袖一挥,指向九幽塔那一片断壁残垣,“你别看塔倒了、河沸了,我偏不相信凤隐他们会死。我可是陪他们去过凶山的,连神魔都见过了,他们怎么可能死在这么微不足道的劫难中?”
明御红着眼看向那片狼藉,想要挤出一丝笑容,却又忍不住落下泪。
玄阴万劫阵成功发动,最后封印被解除那一刻,白凤隐和容定尘双双消失在九幽塔倾后的废墟中。
三天,整整三天时间,明家军几乎把废墟翻了个遍,却始终没有找到二人。这种情况之下,他不得不做好最坏打算。容萧夙却坚持认为,只要没有找到二人的尸骨,那就说明他们还活着。
“义父,去歇歇吧,我在这里看着。您已经几天没有合眼,这样下去身子会扛不住的。”明弈看着明御憔悴面色,忍不住劝道。
旁侧,风南岸也忍不住劝容萧寂:“皇上也该回宫了。强敌既退,前朝后宫还有许多事情等待皇上安排。”
容萧夙看着那片死寂废墟,笑得有些寂寥:“是啊,该回去了。这天下对我来说太重要,总不能不管呢。”
“明弈,护送皇上回宫。”明御哑哑道,“风丞相也回去吧,我去把夏班和林慕染叫回来。他们夫妻两个不停在那里用手挖着废墟,已经整整三天了,再不把他们带走,他们定然也吃不消。”
风南岸憔悴程度不亚于其他人,却是众人之中最内敛稳重的一个。妥善安排好诸事后,风南岸才拖着疲惫身子离开九幽塔,但他没有直接返回家中,而是去了殒王府。
同容萧寂一样,他也不相信,历经磨难的白凤隐和容定尘会死在这样一场挽救了无数百姓的善行中。
殒王府的大门紧闭,冷清异常,和过去没什么区别。
风南岸在门前停步,失神地看着朱漆斑驳的王府大门,登时心如刀绞,人前不肯线路的心痛,此时暴露无遗。
他的痛苦,怎会比其他人少呢?对白凤隐的恋慕,他自认不比其他人少半分,只是不愿表现出来,让已经心有所属的白凤隐感到为难而已。唯有此时,唯有在没人看见的地方,他才能痛痛快快地宣泄。
砰。
沉重拳头狠狠砸在门上,轰然响声将风南岸痛苦呢喃吞没。
“凤隐……凤隐……”
她生死不明,且糟糕结局的可能性越来越大。他努力安慰着别人,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自己,只能一遍遍呢喃着她的名字,仿佛那样做,就能距离她更近一些……
风南岸整个人伏在门上,痛苦地闭上眼:“凤隐……”
“啊?干嘛?”
门后,蓦地想起一声回应。
风南岸愣住,猛地睁开眼,表情变得困惑,他觉得,自己似乎因为过于悲伤开始产生幻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