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说得有些意思,谢姜眼珠转了几转,拉过韩嬷嬷坐在榻上,细声问:“嬷嬷怎么会这么说?"
“这些子规矩,学不好就是个死板板的木偶,若是学的好了,就能为人所用"说了这句,韩嬷嬷突然眨了下右眼,平日端庄严肃的妇人,乍然露出调侃狡黠的模样儿,悠悠接了一句:“等学透了,娘子不妨当它是放屁…"
啊?谢姜吓了一大跳。
韩嬷嬷呵呵笑了起来,拍拍谢姜的小手道:“娘子是不是觉得素日端庄严谨的人,决不会做出方才那种样子,更不可能说那样的话?
那是当然,谢姜敢打包票,就算自已跟三个铁杆心腹说,韩嬷嬷又会挤眼又会说粗话,玉京北斗三个不光不信,说不定还会以为自已发了噫怔。
“这就是学了规矩的用处…"韩嬷嬷从衣襟里掏出本小册子放在榻上“这里头不光有崔氏娘子们学的规矩条例,还有当世世家大族的当家嫡系…姻亲关系,以及掌家人的性情癖好,娘子自已看罢"
“看的多了,娘子自然知道怎么用"
韩嬷嬷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天色渐渐大亮,院子里的两株老藤,深绿的叶片下仍旧挂了几串浅紫色的花骨朵。
风中隐隐有丝微甜的香味。
……谢姜躲在房里,捧着册子看的昏天黑地。
下午,王九回到老宅。
諾大个老宅里,住的人并不多,王皓王盎父子,一个主管三司,一个任御史丞,两个人都带了姬妾住在都城,因此舞阳老宅里,老夫人居主院,大夫人司马氏住正院。
洗过澡换了身软绸直缀,王九舒舒服服躺在矮榻上,吩咐远山:“拿医药匣子…烈酒过来"
今儿个是第七天,每次换药的时候看见胳臂上歪七扭八的针角,王九就啧啧摇头…看着谢娘子模样儿也是个通透的,怎么像没有做过针线活儿似的,丑成这个样子,还是赶紧拆掉的好。
远山眨巴眨巴眼,提醒道:“公子,还有剪子"皱眉想了想,一拍额头“对…还要灯,点上灯烧一下剪子"
王九撇了眼这个呆货,训斥道“烧什么饶?我看她割开伤口的时候才燎一下,拆线用不着…快去"
远山瘪着嘴巴,内室外厅跑了几趟,将药匣子烧酒摆在案桌上,手里拿了剪子试了几试,还是心里发悚,嘟囔道:“那个…叫丫头来罢,小娘子说像拆衣裳那样,仆没有拆过衣裳…怕拆不好"
“莫啰嗦,快些"
九公子闻不得香味儿,因此一进浴房,将擦脂抹粉的丫头们都赶到了院子里,身边只留下远山服侍。让丫头来拆线,脂粉味儿臭的熏死人不说,不出两刻,必定老夫人那里,大夫人那里,其余二房三房…各个院子都会知道自已受了伤。
这种事,王九不想解释。
不解释,便不能让人知道。
裹伤换药谢姜做了两次,九公子看的烂熟。当下九公子指导,远山下手…终于战战兢兢拆了线。
原本巴掌长的伤口,已经愈合在一起,除了一道粘了药粉的血痂,再就是两侧星星点点的小针眼,远山惊讶道:“咦?公子…长好了"
这样长的伤口,就算用上好的生肌膏,没有个十几二十天也好不了,六七天就结了痂…确实让远山惊奇。
王九却没有半分意外。
穿妥外裳,王九伸手倒了杯茶,吩咐道:“叫春光过来"
春光是月出寒通居的管事,九公子出门几个月,甫一回来,这人早就守在院子外头。远山出去传了话,片刻,春光进屋揖礼道:“见过公子"
九公子啜了口茶,闲闲道:“说罢,老夫人同大夫人怎么去了城外?"
春光道:“今儿个早上,七夫人说城外的庄子里结出个石磨大的莴瓜,预示着五谷丰登之兆…老夫人便要去看看…"
看来自已回来老宅,某些人不放心的很。九公子眯了眯眼,勾唇道:“近来七夫人是不是常去主院?"
春光垂下头,道:“是,六夫人七夫人常陪老夫人唠话"
抬手将茶杯放在桌案上,九公子哼了一声,道:“这些日子我不在,还有什么人来过?"
这话问的突兀,春光怔了一瞬,恍然道:“哦…公子,伉公子来过两次,给老夫人…夫人送了一车上好的皮子"
远山撇撇嘴巴,抬了眼向春光一瞟,递了个…仔细说的眼神儿。
能做心腹管事儿,春光自是擅长看脸色听话音儿,不等九公子再问,禀报道:“大前日伉公子来,给九公子送了羊脂玉的把件儿,仆收在柜子里"咽了咽口水,抬眼见王九眯了眼似听非听,忙溜了眼远山。
两个人眉来眼去九公子看的心烦,索幸吩咐:“准备酒菜,嗯…叫子戈来饮几杯"
☆、第十四章 锦绣帖
王伉是嫡子,但他的亲祖母只是大司马王皓的良妾,身份上比之王九这个长房嫡子嫡孙来说差了一截儿,因此既使是叔伯兄弟,两个人私下里来往并不多。
王九这句话吓了管事一跳,王伉名伉字止戈,两个人关系亲密到叫表字,还要准备酒莱邀他同饮……春光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躬下身道:“是…仆这就去找伉公子"
王伉自然来的极快。
到了月出居后头的湖心亭,春光向着亭子里一揖,回过头来又向王伉揖礼道:“主子摆下酒菜,等伉公子同饮,请"
近几天因为谢姜的事往老宅来了几次,王伉自然知道九公子是刚回舞阳,只是他素来洒脱,加上又有事要托庇九公子,当下浑不在意道:“倒正好叼扰一番"
两个人站在湖边说话的当口,亭子里的王九向这方遥遥举了杯。
波光粼粼,一架曲桥蜿蜒通向湖心。
王伉眉梢一扬,大步踏上桥去,风吹得身上宽衫大袖猎猎翻卷,更显得他身姿颀长,越发透出几分儒雅来。待王伉进了享子,王九举杯啜了口酒,勾唇道:“今日天朗风清,弟邀兄同饮一杯"这人非是踞坐在席子上,而是一腿曲膝,一腿懒洋洋伸在案桌一侧,王伉亦撩袍坐了下来,执壶给两人斟了酒,朗笑道:“锦绣不是想饮酒么?兄…随叫随到"
两个人打了机锋,一个心里猜测这人三番两次来老宅寻自已,多半是为了七爷手下逼谢姜做妾的事,一个忖度王九找自已不会是单单饮酒这么简单…
你来我往眼看一壶酒饮下大半儿,王九闲闲开了口:“近来两河盐价突涨,大王震怒,责令两城盐铁给事回王都…"顿了一瞬,话锋一转“记得兄与三司给事谢大人是连襟罢?"
王伉怔了怔,点头道:“不错,谢大人的庶夫人,是内子的胞妹"说到这里,不由皱了眉问“盐与铁,向来是行商大贾的逐利之物,一向屡禁不止,难道大王迁怒于谢大人······”
“这件事不能只看表面"王九垂眸看着亭外,轻描淡写接了话“牵一发而动全身,谢家······不会让他有事"
这句话颇有几分回避暗示的意思,两个人一时都没有再开口。
水浪“啪啪"作响,片片落叶卷在其中浮浮沉沉,仿佛带了几分身不由已的意味…
又饮了两杯,王九忽然道:“三天之后,是祖母的寿辰…老人家喜欢热闹"曲指点点石桌上的请帖“听说谢大人的女公子在舞阳,兄将这张帖子带回去"
这人先问关系再扯公事,末了神来一笔请谢姜赴寿宴,王伉抬手拿了帖子,不由的眉梢一跳,转而掩去诧异之色道:“好…"
说了这两句话,玲珑青玉的酒壶已是见了底,而看王九悠悠然望着享子外头,丝毫没有再唤人添酒的意思,王伉便起身道:“兄不胜洒力……"
王九转眸看了王伉,摆手道:“兄且去,凤台···送伉公子出府"
凤台从亭子顶上翻身纵了下来,揖礼道:“是,公子"扭脸看了王伉伸手一引“请伉公子先行"
王伉回了府。
平日天将落黑了才回来,今天不仅有些早还好似带了酒气,崔氏吩咐丫头给王伉擦了手脸,自已亲自拿了软绸直缀服持他换上:“同谁饮酒了罢,嗯?…要是赴宴散的好似早了些"
摆手让丫头们退出屋去,王伉掏出帖子递给崔氏,低声道:“下午在九公子那里饮了几杯,老夫人寿辰…他要你带阿姜去"
手掌大牙白色的小帖子,翻开看…左侧是一幅<<月出寒通雪山白>>的泼墨大写意画,右侧又以留白小提诗的格局,以浅墨绘了似笼似散的云纹,云雾缭绕中龙飞凤舞两字行书…谢姜,既没有时间地址,更没有邀约人。
偏偏画和字···竟透出七分的闲适随意,又隐隐三分的狂放不羈来…···
崔氏被烫了似的惊叫道:“锦绣贴!九公子竟然拿锦绣贴邀阿姜……哎呀······"
不怪平日喜怒不形于色的崔氏,这时候几乎绷不住要跳起来,实在是这张帖子···在世人眼里几乎等同于稀世宝物。
帖子被称为锦绣帖,一来是王九亲自作画书写,以他的名字来称呼;二来这人出身于琅玡王氏,论身份甚至比封王的几个儿子都尊贵,又书画卓绝,更遗传了王家子弟的丰神俊逸。单这三点,不但文人墨客挤破头想弄一张,就连闺阁娘子们,对于情郎夫婿人选的墨宝…自然是梦寐以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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