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槿倒还笑得欢畅,华霖却先停了下来,他眉头拧成一条线问她:“我不在,你果然病了?”
华槿神色也僵了僵,许嬷嬷看似无心的话,却让二哥为她担忧不已。
她走过去搂住他的胳膊,带着他往次间走,“只是受了点风寒,现在已经大好了。”
华槿神色淡淡地把许嬷嬷手里的药喝了,看了她一会儿,终是什么话也没说,就让她先退下了。
紫菱用雪水泡了君山银针端上来,华槿亲自给二哥斟了一杯,“二哥可是回来给外祖母过寿的……说起来你也没怎么参加过外祖母的寿宴,平常我们去范府请安,你也总能寻着法子避开,如今怕是连外祖母长什么样儿你也忘了吧?倒难为外祖母时常在我们面前问起你……”
华霖端了茶轻轻抿了一口,味道果然清冽爽口,甘而不涩,饮过后口中暗含梅香,他笑着看紫菱,毫不吝啬地赞叹道:“紫菱泡茶的手艺愈发好了,我开始有点嫉妒你家小姐了。”
二哥最擅乐,爱茶,喜香,凡一切风雅之物他都喜欢,凡文人雅士会的东西他都会,可偏生他却不是一个文雅之人,身上也没有半分的书卷气,倒有一身浪荡公子哥的味道。
父亲耳提面命让他读书学制艺,他却能把国子监五经博士气个半死,闹得五经博士义愤填膺地跑到家里,跟父亲控诉二哥在国子监的恶行,振振有词地说二哥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把父亲说得无地自容,再不敢送二哥去国子监读书了。
父亲气得要请家法,他却还能巧舌如簧、引经据典地说一通大道理,愣是说得父亲不敢打他,只能罚他面壁思过。
尽管如此,华槿却知道,二哥的四书五经、八股制艺都学得极好,他也不是不喜欢读书,只是不愿致仕罢了。他总说,家里有父亲和哥哥做官就够了,他不愿再去凑这个热闹,宁愿当个富贵闲人还更逍遥自在。
紫菱俏脸红了红,道:“二爷您就别取笑奴婢了,是您给的茶好,哪是奴婢的功劳。”
二哥却摇头笑道:“这话可不对,千里马还要有伯乐才能发挥功用,这茶虽好,却也要在手艺精湛的人的手里才能泡出好茶来。”
紫菱不知作何应对,只能笑着低下了头,心里却想,二爷出去了一趟,嘴愈发甜了,说出的话都能溺死人的,若不是她在小姐身边待久了,见惯了二爷如此,她此刻恐怕早就得意忘形了。
华槿知道二哥有意扯开话题,便笑着说:“二哥可去见过父母亲和祖母了?祖母前日还念叨你,说不知你何时回来。”
华霖笑着说:“你瞧我这蓬头垢面的,哪敢去见他们。”,说着又把身边的小厮招了进来,他手里捧着五六个雕海棠的木盒,二哥把它们都捧了过来,放到罗汉床上的鸡翅木小几上,然后吩咐小厮赋春,“你先回松鸣院遣人告知老夫人和夫人,就说我快到家了,待会就去请安。”
他一说这话,华槿就知道他不是从正门进来的,而是悄悄从角门过来的。他回来本应先向祖母和父母亲请安的,却先来看了她……华槿心里有些感触。
她笑着问二哥:“这里头都有什么,可都是给我的?”
看到他微微顿了一下,华槿便知道不是,便笑道:“你拿到我这儿,难道就不怕我全看上了独吞吗?”
以前她确实这么干过,害二哥连夜跑到外头去买其他东西送人。
华霖却觉得没什么,不在意道:“不过是些小玩意,你若喜欢全给了你也无妨……大不了二哥再出去买些珠钗玉饰送人就是了。”
他把盒子一一打开,累丝嵌宝石金凤簪、攒珠青玉笄、紫檀木佛珠、金镶玉手镯、赤金盘螭璎珞圈等,最后是象牙雕的小木马……还把手里的玉笛放在了小几上。
华槿一眼就看出他手里的玉笛才是真送给她的,她拿起玉笛说:“祖母信佛,这串紫檀木佛珠送给她倒是十分有心,三姐过了年就及笄了,这攒珠青玉笄与她正好相配,缨络圈、木马等可以送给五弟和笙哥儿,累丝嵌宝石金凤簪给二姐,金饰手镯珠钗都给五妹,她最是喜欢金银。”
华霖果然笑了起来,“还是四妹最懂我……这些都不是什么稀罕玩意,我马车上还有不少土仪,待会我让人送来给你。”
又指了指华槿手中的玉笛,说:“这玉笛是二哥好不容易从别人那讨来的,你也别小瞧了它。”
玉质玲珑通透,触感微凉,二哥给的东西自是极好的。
她听到由来却不敢收,推迟道:“君子不夺人所好,二哥还是把这玉笛还回去吧。”
华霖摆手,笑眯眯地说:“我说要拿来送我四妹的,他二话没说就割爱了……他是个不通音律的,这玉笛落在他手里反倒糟蹋了。”
她其实也不大懂……但听出二哥口中的他怕是与二哥要好之人,也没再推迟就收了下来。
华槿又问他这段时间去了哪里,发生了什么趣事,他都十分耐心的答了,还告诉她,“此次最大的收获就是去浙江杭州府观了天下第一潮,‘八月十八潮,壮观天下无’,东坡居士这话果然一点不假!潮涌还未开始就能听见惊涛拍岸、巨浪翻滚如雷霆忽至一般的声音,等到潮涌时,数丈高的山石都被淹没了去,若不是我早得了信,知道要潮涌了,还不知道要被吓到如何呢……”
华槿前世倒是听他说过一回,说得时候也是这么澎湃激昂,激动万分,她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澎湃壮观的景象来,当时只觉得十分羡慕二哥,暗暗可惜自己身为女儿身,不能前去杭州府观潮。
此刻她除了羡慕之外,更添了几分向往……甚至去观潮的冲动。
不过这几年家里会发生很多事,她怕是没有机会去那里了,等她设法将家中祸事一一化解了去,她一定要去杭州府观一次潮。
二哥又问她过得好不好,可有人与她为难,她说好,不曾,他又问起她的绣艺,华槿却三言两语糊弄了过去,这么多年,她什么都学得不错,唯独绣艺仍然十分平庸。
又跟他说了一会儿话,赋春就回来了,说祖母已经在房里等他了。
二哥便笑着跟她告辞,拿着送给众姐妹的礼,先回了松鸣院梳洗,再去拜见祖母。
☆、第020章 偏袒
华槿也让紫菱、紫蓝服侍她换了身衣裳,去了祖母那里。
等她去到禧宁堂,三姐、母亲都已经在了,祖母见她来了,就让翠微端了杌子给她坐。
过了一会儿,大嫂江氏也牵着笙哥儿进来,她穿着蜜合色缠枝纹的综裙,牡丹净花褙子,头戴金盏花嵌玉分心,梳着挑心髻,看起来端庄而又大方。
她牵着笙哥儿给祖母、母亲请安,“说起来我也没见过二弟几面,今日听说他要回来了,特地带着笙哥儿过来见见……前些天笙哥儿还问我,说不知道霖二叔什么回来,会不会给他带小玩意呢。”
二哥已经成年,早就搬到外院去住了,又常年不在家,大嫂见过他的次数不多也不稀奇,倒是大哥常会带笙哥儿去二哥那坐坐,二哥又是个好玩的,屋子里稀奇古怪的玩意不少,正合了笙哥儿的孩子胃口,一来二去,笙哥儿倒和二哥熟络了起来。
祖母喝了一口清茶,才笑着说:“难为他还记得霖儿……来,到曾祖母这儿来。”
祖母抓了把窝丝糖递给他,笙哥儿笑着跑了过去,甜甜地喊:“曾祖母。”
接了糖却不吃,反而朝华槿眨了一下眼睛,把糖一颗颗塞进了小兜里。
祖母见了便问他:“你为什么不吃,是曾祖母给的糖不合口味吗?我记得以前就爱吃这个。”
笙哥儿笑眯眯地摇头,振振有词地说:“四姑姑说了,糖吃多了对牙口不好,我留着给五叔叔吃,他刚换了新牙,不怕这个。”
五弟被铨二叔叫走了,这会子没有在祖母身边……
众人听到“牙口”二字却都忍不住笑了起来,大嫂忙把他拉回了身边,又跟祖母说:“前些天二弟不知从哪捎回来一只小白狐,如今就养在松鸣院,昨日笙哥儿去看时,下人们恰在给小白狐喂食,无意中说了几句白狐牙口不好的话,没想他就记住了……孙媳也没料到他会拿来这么用。”
祖母倒是觉得没什么,孩子学说话时难免会出错,往后好好引导就可以了,她说:“倒也没什么,孩子嘛,好奇心总是会重些,会学了这些话也不奇怪……以后好好教导就是了。”
大嫂连忙称是,母亲也问了笙哥儿一些话,翠屏就进来禀报了,“霖二爷来给夫人、老夫人请安了,如今就在门外。”
祖母连忙说:“快请霖儿进来。”,脸上能明显地看出欣喜的样子。
还未等彩娟应是,门帘就被掀了开来,一个俊朗的身影紧接着踏了进来,他首先过去给祖母行礼,低顺地叫了声祖母。
他换了身青莲色遍地金十样锦直裰,浓密的乌发一丝不苟地束在了脑后,愈发地显得他眉目清秀,干净爽朗。
祖母拉着他的手,热泪盈眶:“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在外头可受苦了?”
二哥轻轻摇头:“劳祖母挂念,孙儿一切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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