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把匕首斩断了你父皇的一段发丝,也将我们十年的夫妻之情就此斩断。从此他对我再无顾念,而我对他,除了当他是曾经的丈夫之外,也只将他当做一个狠心无情的父亲看。十年里,若非想起我那还留在他身边的女儿,大约也不会再想起他。我的小女儿,她小小年纪就失去了母后,父皇对她想必也不会有太多怜爱,她这些年究竟过的好不好,有没有被别的皇子公主欺负,她有没有平安长大成人?我责怪她的父亲不好,可我也不是一个好母亲,两个女儿,我都没有将她们照顾好,我对不起她们。”
月柔泪眼朦胧与母亲相拥,又哭泣了一阵才道:“后来,母后是如何知道那只蓝蝴蝶就是姐姐的阴灵?”
“当年,母后刚被打入冷宫,心如死灰,只想就此死掉才好。初来的那几天一直不饮不食 ,就那么在章和殿冰冷的地上躺着,也不知究竟躺了几日,就在母后以为自己快要死掉的那一晚,突然听见了雪澜的歌声,她在唱我以前总唱给你们听的歌……”
“母后感觉到自己是在做梦,那歌声一直不歇,又分明就是雪澜的声音,母后就起身,一直叫着雪澜的名字,追着那歌声走了好远好远。后来也不知道究竟走到什么地方,歌声停了。我四处找,找不见雪澜的影子,只看见一只蓝蝶停在一朵花蕊上,花在我面前晃,蝴蝶也在我面前晃,晃了很久,母后突然就开口问了一声,‘你是雪澜’?那只蝴蝶竟然闪动着翅膀,飞起来朝母后点了点头,还掉着眼泪叫了我一声母后。”
“母后从梦里哭着醒来,一睁开眼竟然看见梦里的那只蓝蝴蝶在我面前一直飞一直飞,不肯离去,有时候稍微飞的远一点就会立马再飞回来。母后虽然不知鬼怪之事,可是却相信那一定是雪澜的灵魄所化,心里十分欢喜,就唱起了歌。雪澜停在我手上,我听见她在叫我,叫我快些起来。母后听了她的话,就站起来,喝水吃饭。冷宫里无事可做,母后唱歌刺绣,雪澜就一直陪在身边。我只有闭上眼睛的时候才看不到她,一睁开眼她就在我面前一直飞。母后就将她的样子绣在布上,每绣好一个,她就飞上去与画中重合在一起,又随时都会飞出来逗母后开心。这十年,我们母女待在一起,没有外人打扰,过得倒也十分安宁。所以,母后真的不苦,你以后也不要担心,母后好的很。”
月柔闭目点头,眼泪滴落在淑妃的绣画上,正打湿了缺掉一只左翼的蓝蝶身上,不觉‘呀’了一声,“姐姐的一只翅膀没有了,是不是再也没办法从画里面飞出来了?”
淑妃拍拍她的手,安慰道:“不急!母后马上将缺掉的地方补好,说不定你姐姐就回来了。”
楚岳涵蹙眉,歉然道:“淑妃娘娘,方才我不知是小公主的阴灵,出手伤了她,实在很抱歉,不过,娘娘可知为何小公主会寄身在绣画之上?”
淑妃诧异,摇头。
“因为小公主原来的寄体是一只真的蝴蝶,可是凡间的蝴蝶寿命有限,不可能常做寄体,而娘娘所绣的蝴蝶因为太过神似,已带上些许灵性。小公主心思灵敏,知晓绣画无寿限,这才换了寄体。方才小公主受我一击,灵体已大损,眼下就算你补好绣画,只怕她也回不来了。”
淑妃手一抖,登时面无血色,月柔急道:“这可如何是好?”
楚岳涵慌忙道:“若要小公主回来也并不是没有办法!大凡阴灵都是靠吸收月露精华和生人精血来维持灵魄不散,所以之前我们三人一来,小公主闻到生人味,便从绣画里飞了出来,想要吸一些精血,当时娘娘和月柔离她最近,她却不吸,因为你们两个是她至亲的人。眼下她受了伤,其实也只需要一些活人的精血就可以恢复过来,而且最好是亲人的血。”
淑妃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说,我将血滴在画上雪澜就能回来。”
见楚岳涵点头,月柔急道:“母后,用我的血!”
楚岳涵轻笑,“也不用太多,你和淑妃娘娘一人一滴就够了。”
母女二人对望一眼,拿绣针刺破手指,滴了两滴鲜血在蓝蝶的断翅处,不多时,断翅果然慢慢复原,在绣画上翩翩一舞,又飞了出来。
母女二人大喜,伸出手来,紫蝶在二人之间流连反复,活似三人又重聚在一起一般。
正感于斯境,身边和王却突然站起身朝外走去,楚岳涵诧异,回头望了他一眼,冷宫之中邪魅颇多,恐他会受侵害,即起身追了过去。
因此处邪气太重,和王本也不喜,因此未曾走远。
到了一处僻静的小阁,和王便回过头来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关于雪澜的身世,当初是我瞒了你,因为那是我父王的吩咐。十年前,有人将被蝶妖附体的雪澜带到了平江王府,并托我父王好好照顾她,这件事情父王一直不曾瞒我,因为那个人告诉他,雪澜会一直保持着十二岁的模样,不会长大。所以她的事情一直是我们王府的一个隐秘,我才不敢轻易向你透露。”
楚岳涵登觉满脑疑惑,不由问道:“那么,那个将雪澜公主带去平江王府的人又是谁?”
和王凝着她,沉声道:“便是你的父亲,司天监楚玄大人!我想这件事情任何人都没有他知道的清楚,你回去问他,只怕他也不会说——”
探完淑妃,因太后还不曾下令命她出宫,楚岳涵只好又与和王一起返回琼华殿。
路上禁不住问起一直藏在心间的一个疑惑,“殿下,那天你被灵瑶姑娘抓你,有没有……吃亏……”
毕竟是被采花贼所擒,宫闱之间传闻颇多,甚至方才在路上还听到几个宫娥窃窃私语,和王只是一笑了之。
“你也关心这个?”和王颇觉好笑,“那天她在沐浴,我就坐在那里弹琴,后来你师兄就来了!”
楚岳涵瞪大眼睛,“那么一个活色生香的美人在你面前沐浴,你还能坐的住,还弹琴?”
和王斜睨她,“若非心中所爱,再怎么活色生香,落进眼里也进不去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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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螺
仲春午后,风来天清,花影如画。
雅致玲珑的琴曲自花阁间流逸而出,合着梨园歌女清婉的嗓音,越过琼华殿的红色宫墙,落尽了一重又一重的宫苑里。
楚岳涵自风影长廊上一路追着清风而来,站在不远处,一眼瞧出那临风鼓琴之人正是和王,身侧立着一个杏红薄衫的梨园歌女,正歌着一段清雅婉约的曲辞。
楚岳涵临风而立,将发丝轻拂了拂,她早已听出这琴曲是昨日淑妃在章和殿所歌之曲,只是还不知其名。
沉思之时琴声已歇,身侧宫娥道:“殿下,楚姑娘来了!”
和王回过头来,微笑着向她一招手,楚岳涵面上喜色微露,又恐他瞧见,登时低眉垂眼,缓缓步过来。
和王拉着她坐下,也不多说废话,将手边的曲谱拿给她,“正巧,有东西要给你看。”
楚岳涵两道清澈的目光在曲谱上滚了几转,喃喃道:“原来这曲子名叫《珠玉曲》!不知殿下是从何处得来?”
和王眉峰微挑,“近日无事,便去乐坊找些旧时的曲子看看,就发现了这个。其实这曲子虽然算不上绝佳,倒也清雅奇巧的狠,不知为何却被人丢弃在角落里,碰巧捡到,也算是造化了。”
楚岳涵将那曲谱细细看了一遍,发现末尾有一处朱砂印记,微一惊讶,“这里!萧云若——这名字好熟悉!”
和王早已发觉,点头道:“前些日子,我在青瑶古镇买了一幅前人的《吹花飞絮辞》,落款也是他,看印章倒像是同一个人。”
楚岳涵却摇了摇头道:“不是,我好像还在别处看过此人的名字,只是一时之间也想不起来!”片刻扬眉粲然一笑,“既然想不起,还是不要自寻烦恼的好!我方才站在远处听殿下弹琴还没听过瘾,不知殿下有没有雅兴,再弹一曲?”
和王知其午睡初醒,正需醒脑唤神,也不推脱,当下又奏了一曲《流水》。
此曲高低回环,乍起乍落,即便是高手弹奏起来也颇废心力,又有几人能似他这般落指如惊雨,偏偏意态又如此闲雅。
楚岳涵歪着头,一时也不知是赏曲还是在赏人,心下暗暗道:“这世间有那么多人号称是才子,可又有哪一个能比得上和王殿下万分之一?究竟是那些人浪得虚名,还是和王殿下太过惊才绝艳,让所有人都望尘莫及?”
当晚太后仍命其留宿在琼华殿,为了避免昨夜相处的尴尬,两人不约而同提议在花间置酒席对饮。
明月高照,一天澄碧,两人侧卧花间,不时举盏对饮。
凉风袭来,楚岳涵的眼眸眨了几眨,问道:“听宫人们说,殿下几年前曾离开过平江,去了很远的地方,不知是何处?”
和王微觉诧异,杯盏在手中滴溜溜转了几转,回道:“是去蜀中,为我父王采药,恍似待了两年多……”
听说自先帝去世以后,平江王爷便时常缠绵病榻,而今又听和王如此说,楚岳涵大觉唐突,慌忙道:“不知平江王爷近来身体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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