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流光回到了屋中,正坐在梳妆台前。她看着镜子里的女人,只觉陌生。而当她看到镜子里出现的另一个声影时,她的目光一下幽寂下来。
燕帝看着她的神情,有些悲哀,“你为什么还是不想见到我呢?”
她嫁给他后是这样,疯了之后也是这样,现在醒了,还是这样。
“当初,并不是我的过错。”他又道。
沈流光却只是垂下双眸,“不是你的过错,却是我的过错。我无法饶恕自己,也就无法再面对你。”
“……”燕帝便无法再开口。
“当初答应嫁给你,是我这辈子做的最错的一件事。”
因为怀着恨,所以在明澜转身离开后,他对着他的请求,只说了一声“好”。
他为了兄弟之义割舍了与她二十多年的情谊,那么,她便成全他。
结果一时赌气,却铸成了大错。
当初,哪怕她远走他乡,也总比现在这样好过。
燕帝听着她的话,神色更加悲怆,“可是朕是真的喜欢你的!当初你和三弟在一起朕才一直隐藏着自己的内心,可是朕每次看到你,都想着如果你能站在我的身边那该多好!朕登基后,为了弥补你,甚至还想立你为后!后来你无意于此,朕便又立你为宸贵妃,足以与皇后比肩的宸贵妃!朕甚至还将最华丽的长乐殿赐于你!朕,真的是想和你一辈子在一起的啊!朕有了你之后,甚至从未再有过别的女人!流光,你什么时候能看到朕对你的一片真心!”
沈流光听着他的一番肺腑之言,却只是神色淡淡的,“你做的太多都没用的,我的心中只有明澜,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你走吧……”
“流光……”燕帝哀然的唤着。
沈流光却再无反应。
燕帝看了她半晌,最终还是转身离开。
走出门外,脸上的悲凉却已不见,只是目光沉然。
他是真的喜欢她的,愿意为她做很多很多的事,可是如今她这么待他,他却也不后悔。
他没有得到她,就不会那么容易的得到那部分沈氏留下的兵权,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太子的势力越来越大,自己再无法企及。
所以,让慧妃在酒里下东西,又将她扶到她的院中,他一点都后悔。
至于三弟……他也同样不后悔。
……
祁明秀回到王府,却依然陷入在难以置信之中。
他从没想到,他的太子哥哥还在这个世上留下了血脉。
可是如今又该怎么做呢?
流光师姐又为什么要将玉麟交给他?
思绪如此纷杂,他有些心神不宁,却又不知道为什么。
而在三天后,宫里又传来消息——宸贵妃自缢身亡了。
第93章 皇叔带俩孩
宸贵妃的丧仪一切从简,并且未按定制送入景陵。她在自缢之前写下遗书,只愿安静离去,葬于南山。
南山,当年定国将军沈礼将她捡到的地方。
燕帝悲恸不已,却也如她所愿。只是依然给她在南山建了陵寝,以尊她皇贵妃之位。至于她的死因,早已被瞒下。
宸贵妃死于二月中旬,及至下葬,已是初夏。
山上松柏连绵,哭声震荡。三皇子祁玉麟披麻戴孝,泣不成声,大臣命妇及后宫诸人亦是哭声不止。燕帝亦已来到,双眼含泪,满是哀痛。
祁明秀站在人群中,却是安静之极。
黑衣肃穆,脸色苍白,手中一根拐杖,撑住他所有。
犹记得那时候,她带他一起在师傅的桃园练剑,太子哥哥就站在旁边,夕阳里,风景美如画。那时候,他们总是三个人在一起,一起玩耍,一起练习。他们念他年幼,悉心教导着他又疼爱着他,而他将他们视若这世上最亲近的人,只愿此生永不分离。
可是后来,太子哥哥走了,现在,流光师姐也走了。
祁明秀嘴唇抿紧,心中溢出痛楚。他确实是怨过她的,可是在他心中,她始终是他的流光师姐。他只是无数说服自己将太子哥哥的死释怀,所以只是对她淡漠。
而如果,他早早的能够发现,一切又是否不会发生。
那一天,流光师姐是异常的,可是他沉浸在他的思绪中,将所有的事情都忽视。
现在,一切已无法挽回。
十年梦醒,她不愿再独活。心中唯有太子哥哥,便不愿入皇陵。却又愧对于他,于是只埋骨南山,孤独一身。
她用她的死,应证了她的心。
而到如今,真的只剩下他一个了。
音容笑貌散落天涯,惟有他一个,无依无靠,孤独终老。
南山苍翠,远望去,心中却只是一片荒凉。
……
诵经声渐渐停下,纷飞的纸钱也一一坠落,葬仪结束,所有人都开始散去。浩浩荡荡的来,浩浩荡荡的去,只剩下青山依旧,陵墓寂静。
祁明秀最后一个才走,回过身,却发现祁玉麟站在他身后不远处,正泪水涟涟的望着他。
守在西陵停棺处两个月,每日都悲痛不已,到了今日,这份悲痛依然不减半分,而母妃却又已彻底与他相隔。
“七叔——”他哭着,只两个字都无法连串。
所有人都不知道母妃那天把他们叫过去说了些什么,父皇旁敲侧击的问他,他也只说是母妃跟七叔叙了会旧,又让他好好看顾自己。
而现在,母妃走了,他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父皇,于是这个天底间,仿佛只剩下一个七叔。
再老成的孩子,也终究无法抵住亲人的离世,他现在就像个无家可归的人一样,就等着有人能带他回家。
祁明秀看着他,心颤动,忍不住就张开手说道:“过来。”
祁玉麟的眼泪便彻底肆虐,他扑进他的怀里,又嚎啕大哭起来,“七叔!”
少年已长到腰间,身子骨却始终那么单薄,祁明秀一手环着他,心里只想着——他们都已经不在了,他就要好好的护着他,就像当初他们护着他一样。
……
祁明秀回禀了燕帝,要将三皇子接回家看顾。燕帝没有拒绝,只是看着祁玉麟,又摸了摸他的额头,然后一滴眼泪淌下。
他虽然心疼他,可终究没有太多精力照管,他自己都在悲伤着,更何况,他早已知道流光已将玉麟托付给了他。
祁玉麟看着他慈爱的目光,却只是低下了头,曾经他无比期盼,现在却愧不敢当。
……
坐着马车来到雍王府,看着眼前的建筑,祁玉麟有些拘束,祁明秀却已经大步往前走,他只好也埋头跟上。
他愿意跟着七叔,可是又不知道跟着他后会是怎样,他悲伤着,又有些不安。
行至一处花园时,前面却传来喧嚣声。祁明秀放慢了脚步,他也跟着照做。
一个小人儿摇摇晃晃的从花坛旁走了出来,四月的阳光明媚,百花盛开中,他穿着橘红色的小锦袍,面容圆润,白皙嫩净,整个人软糯的仿佛就要化开,可偏偏眉头皱着,眼睛也睁得圆圆的,一副严肃认真的样子。
他的旁边还跟着几个人,仔细环着,像是怕他不小心就摔倒一样。还不时的叮嘱着:“小主子,您慢点走。”
小人儿不是别人,正是祁小庄,如今十五个月大了。原先一直爬着不敢走,今天却突然松开了别人的手只一个人蹬蹬蹬的往前,谁扶都不让。
大家都揣测,或许是他听明白了大家伙儿的取笑,说他胆子小。
丫鬟们紧张的跟随着,小人儿却置若罔闻,只是迈着短腿一个劲往前。也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有路就走,有弯就绕,不过眼看着,倒是要往外走的样子。
祁小庄心里可是不开心,她们居然说自己胆小,他要找爹爹去!
可是爹爹到底在哪啊,他怎么怎么找也找不到啊!
走得快要累死了……
一转弯,却又看到眼前一个黑影。他对黑影实在敏感,爹爹通常一身黑,他身边的人也通常一身黑,看到黑影就能找到爹爹,准没错。他停了下来,仰头,仰头,再仰头。
笑了——是爹爹!
“王爷!”迎夏几个也已经发现了他,赶紧蹲身行礼。
边上另有一个人,却是一袭素色长裙的陈雅君。
祁明秀已经停了下来,低头看着自己的儿子。他的心里却有些吃惊,倒没想到他突然就会走了。
关小侯爷跟他说过育儿经,寻常孩子一周岁左右就能走了,自家孩子十五个月了走路还只能靠扶着,他不是没有焦虑的。
陈雅君已经回道:“小庄许是醒来时听说我们几个笑话他胆小不敢走路,所以才突然爬下榻自己走了起来。大概是想要找您,所以一直走到了这来。”她倒没有丝毫隐瞒。
祁明秀听到这话,冷冷的扫了她一眼,“他岂是胆小的?”又岂是你们能够取笑的?
众人一寒,皆低下了头。陈雅君抿了下唇,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小庄看了看自己骤然冰冷的爹爹,又看了看低着头仿佛在认错的陈姨,眨了眨眼睛,然后走上前拉了拉祁明秀的衣角。
他想说,这不关陈姨的事。
只是眼光一错,视线落在了身后那个少年身上。
有点眼熟,好像是上次来的那个哥哥,在爹爹的书房偷偷给他吃糕点的那一个!
上一次祁玉麟来过王府,是为了回禀父皇问他母妃跟他说了什么的事,当时小庄正被带着书房玩。祁明秀有事出去一下后,就由他看着这个孩子。他越看他越觉得像当初那个“七王婶”,再见他眼巴巴的望着桌上的那碟糕点时,他就偷偷掰下一点塞到了他的嘴里——那时候,在逸仙楼,“七王婶”也是看着他想吃糕点就把食盒推到了他面前。这件事情,他一直记得。只是现在他已经很久都没有见过那位“七王婶”了,据说是病了,也据说,她已经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