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冯叔发现自己不欢喜,报信的时候瞧着老爷夫人一叠声的“祖宗保佑”也不欢喜,得了许多赏赐也不欢喜,不见玉娘也不欢喜,见了玉娘更不欢喜。面对玉娘殷切的小脸,他扯了个谎,说:“少爷有个口信,说让姑娘保重身子,他几天的功夫就回来了”。玉娘听了,赶紧对着镜子仔细打量。冯叔心里却一阵难过。
很快,李鹤山回来了,冯叔跟在他身后,一双眼只盯着玉娘:她站在人群外面,一身藕荷色裙袄衬得那张脸越发尖瘦,一对横波目只管盯着情郎,双颊泛着红,嘴角漾着笑。直到李鹤山偏了身子,露出偎在怀里的太傅之女,那低头浅笑把她一双眼几乎刺瞎了,李鹤山脸上的温柔宠溺一如半年前对待自己,时而的低声耳语更是把她的心戳了千千万万刀!
又来了一个!
苦苦熬了半年呐,不是说接我回家么?怎么带回了她呢?
冯叔瞧着玉娘的脸僵硬起来,眼神哀伤,凄凄切切立在风里哭得肝肠寸断,他觉得自己也跟着难受起来,煎熬得只想打自己两拳,玉娘要把自己的心都哭碎了。
玉娘猜对了:李鹤山压根就没想起自己这回事。
他回来后就到各处去拜会、应酬,回到府里就有四只蝴蝶围了他各展风姿,翩翩起舞,膝下一个粉雕玉琢的女儿也来撒娇,父母欣慰,妻女可爱,一家圆满,内院灯火通明,欢声笑语,外院玉娘这儿黑灯瞎火,彻夜不眠。
一个月过去了。
两个月过去了。
半年又过去了。
李鹤山不曾找过自己,就像那些雁书都不是他写的,那些情话都不是他说的,红绡帐里那极致温柔都不是他给的,凝翠楼里一见钟情、决意赎身、李府极力力争都不是他做的!
玉娘不懂:当初何等相爱,一年又半载,竟不知怎么就变了心?冯叔也忍不住埋怨少爷薄情,可是那又怎么样?玉娘不尴不尬的身份在李府根本就呆不住了,可她不死心,坚信只要呆在府里就有机会,于是她心一横嫁了那个一年来千依百顺、悉心照顾她的小厮,那小厮着实十分怜爱她,后来也借着她飞黄腾达。
少爷负了心,玉娘嫁了人。冯叔却心心念念,再也放不下她。他不曾爱过人,从不知第一次爱一个人就这般无能为力,这般无可奈何。他的心里盛过玉娘,就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从此以后干脆孤身一人,终身不娶。
其实,他也许并不是爱上了她,更多的或许是爱上了她那绝望固执的爱情:玉娘像只飞蛾,义无反顾往火里扑,再伤痕累累也甘之如饴。她光芒四射,这般独立支撑、摇摇欲坠的爱情,竟是美得让人心醉。
她欢喜,他也欢喜,她难过,他也难过,她心碎,他更心碎。二十多年前,年少无知时,关于爱情所有的感觉,冯叔都因为她感同身受——这些都是她给他的。他因着玉娘明白了爱情,尝遍了刻骨铭心的滋味,更因着这场爱情爱上了她这个人,可她偏给自己选了一个寥寥草草的结局。
但他这辈子都跟李家人搅合在一起,不能抽身,冯叔就更加把这份黯然销魂压在心里,独自咀嚼,让它不见天日。相比玉娘飞蛾扑火的决绝,冯叔更是不动声色的磅礴。
☆、第29章 心上悬刀
缘分也好,孽债也罢。不知不觉,李鹤山、玉娘、冯叔这段纠葛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转眼就过去了二十多年,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三人不复年少时的风流恣意,都在李府这漫长的岁月里熬出了世故、熬出了圆滑、熬出了精打细算,更熬出了冷眼旁观。冯叔沉默寡言,玉娘痴心不改,李鹤山一手遮天。
咱们回到现在——如今,苏施进了李鹤山的牢笼尚未察觉,却已起疑李府并非安身之所。她狠心伤了游儿,自己来这小睢园平复却被颂臣差遣着找见,冯叔跟她对面立着。
此时的苏施只敢给游儿委屈,是只被圈起来只待下口的黄鹂。她纤细的手掌还握不住刀柄,单柔的身子还不曾被肆虐,敏感的内心对这世上的人都怕,虽然生来多疑性子冷硬,但还不曾怀了满腔仇恨,把自己活成后来江湖上人人得而诛之的女魔头。
冯叔对她颇为冷淡、从来不喜。对李鹤山的算计他心里有数也袖手旁观,有几丝怜悯却一闪而逝。现下他看透了颂臣的心思,听了游儿的嘱托,只瞧了立在眼前的苏施更不耐烦。
苏施硬起头皮迎着他的目光,面上不动声色,心下却着实忐忑。身旁几片柳叶被吹进积水潭,打碎了一面明镜,荡起鱼鳞万点。
冯叔开口,语音浑厚:“苏姑娘,少爷顾及你的身子,派老奴来寻着看看”。苏施赶紧福了一福,低头答道:“少爷费心。劳您代为告诉一声,只说阿施大好,不必挂怀”。
冯叔听了,也不搭腔,脸上泛了丝冷色,斥责道:“苏姑娘,你是个心思灵透的,有句话可得说在这儿。老爷催促得紧,少爷是一只脚进了科场的人,明知他功课便是头等大事,姑娘你就得懂事,绝不该再让他分神。”苏施闻言,心头一惊。
对颂臣的心意,她略略察觉。可是自忖向来谨言慎行,不敢有丝毫逾越,此刻承受这番指责,苏施心里岂不委屈?
她止不住又羞又恼,又气又冤,但都生生受了下来,只把那股子劲儿在肚子里翻来覆去滚上几遍,把那烈焰一气儿熄了才再次福身,轻声应着:“苏施也只盼少爷一举夺魁,不负老爷厚望。您的意思苏施都明白,自然没有下回了”。再抬起脸,却是神态平和,未起波澜。冯叔没料到她小小年纪这般隐忍,只道苏施寄人篱下自省遵规守矩,交代清楚了,略一颌首便转身离去。
此刻在他眼里,这小丫头不必妄想全须全尾逃出囚牢,更别说有本事掀起什么大浪。她就是块任谁都能咬上几口的鲜肉,教人攥在手心儿肆意宰割都无力反抗,李鹤山正捏着她的喉咙,让她活便活,教她死便死,半分由不得她——如此红颜薄命的苏施极似那个软弱无能的沅柯,也许压根就不值得自己费什么心思。
怀了这般轻视的念头,冯叔安心地走远。
可惜,这妄断下得太早:他哪里知道,苏施绝不是沅柯,怎能软弱到白白让人鱼肉的地步?她骨子里的狠辣正如她性子里的坚忍,怎会甘心任人摆布、苟且偷生?苏施自己都不知道,她是个多么睚眦必报的人!
这辈子冯叔看准了那许多人,唯独没有看清这尚且幼小的苏施——直到自己这条老命要丧在那个曾经谁都能恣情蹂躏的小孤女手里,他才后悔不迭:当初怎就不曾抽了她的筋骨,破了她的肝胆?日后竟给李府留下了这么大一个祸害。
可到了那时候还有什么用呢?
冯叔虽不曾出手,但屡屡助纣为虐,苏施要报大仇,岂肯漏了他?!
五年后,当苏施变成了苏弑,月下夜风猎猎,她如鬼魅一般森然立在李宅的墙上,一身黑衣裹着瘦削的身子,长发如墨在脸旁乱舞,卷了百丈的煞气,万丈的威风,红着一双眼盯着满院子的人头,挥着把破月弯刀一声冷笑,立誓要饮尽李氏一门的性命。苏她熬了多久才盼来这一天啊,嗜血的欲望烧得她恨不能立时将仇人凌刀剔了,一寸寸剐成白骨来泄这心头大恨。
冯叔看了吓得瑟瑟发抖的老爷、夫人和一旁哀哀啼哭的小姐,无奈咬着牙攥着朴刀,踩着那些软在地上的奴才,奋力一跃,使出了一招“长虹贯日”,只将那刀锋朝苏弑劈去,须臾间,没人看清是怎么回事,一道寒光却挟着雷霆之势罩住了他的门面,竟是半点不能招架,于是冯叔极轻易就被卸了力,刀也脱了手,他的人坠在地上,脑袋自眉骨被生生削去一半,一声闷哼,连疼都不曾察觉,只见血水从他伤口处迸出来,溅出一面血墙。
蛾夫人惨叫一声,昏死过去。
意识流失之际,他这条命就要耗尽了,冯叔恍惚听见瘫在门口的李鹤山喊了一声:“天和”!
原来,“天和”竟是他的本名,呵,老爷多年不叫,只怕以后便也不用叫了。
冯天和费尽力气,把血葫芦似的脑袋转过去,扫着满院子的人,最后落在庄玉娘的身上,勉强睁着双眼,看了那张自己刻在心上、烂在肚里的脸,终于堂堂正正地吐出两个字:“玉儿”,然后眼角滑出一滴浊泪慢慢合上了,再也没有醒过来。
☆、第30章 游儿家去
苏施眼瞧着那个刚硬冷峻的背影渐行渐远,独个儿对着积水潭立了许久才预备回房。
那厢颂臣得知苏施安好的消息,心下大快,恨不能亲眼瞧瞧她全身上下是不是周全,但碍于冯叔默默地站在身后盯着他一举一动,因此只能逼着自己沉下来,把那经史子集翻来覆去拿在手上读,他尚不知苏施心里又是无奈又是委屈,心道这李府并非久留之地,只怕自己一旦启程科考,阿施就得另谋生路。
只是此时的俩小人儿哪里知道,根本无须等到那时候就出了大事——苏施自己根本就没瞧见那一天,对颂臣来说,也永远不必有那天了。
此后不足两个月,苏施陷进了李鹤山一早布下的陷阱,颂臣、游儿也一起纠缠其中,别有用意也好,无辜牵连也罢,很快,他们三个人的走向已经脱离了李鹤山的算计,一路奏着哀乐,高歌凯进坠入了命运的漩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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