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两个丫头听了这一席话,各自面面相觑,一时噤若寒蝉。
这般过了半日,夏春朝见她们垂首不言,又连问了几遍。
正在僵持之际,宝儿忽然噗通一声跪了,声泪俱下道:“想着太太没去时,我娘把我领到太太房里,太太叫我来服侍姑娘,问我愿不愿意。我是心甘情愿来的,跟了姑娘这些年,我人虽蠢笨了些,却并没什么大的错处。姑娘今儿为什么忽然不要我了?”
珠儿也在一旁说道:“也怨不得宝儿难过,姑娘今日这话好不伤人。姑娘说要去乡下,我们并没说什么,姑娘就要撵我们走。我们虽是丫头,不敢高攀,也总有这些年的主仆情分。姑娘不因不由的,忽然说起分散的话来,怎么叫人不伤心?”
夏春朝笑了笑,说道:“我哪里有撵你们的意思?只是话要先说明白的好,你们跟着我这些年,也算富贵窝里泡大的,并没受过什么苦。乡下不比城里,你们也还年轻,委实不必陪我去熬。”
珠儿说道:“姑娘未免太看不起人,我虽不敢夸口吃苦,怎么样也比姑娘好些。姑娘才是呢,自小是老爷太太少爷们宠着长起来的,没了相熟的人服侍,可怎么好呢?换个人来,不知道姑娘脾气,凡事都做不好,倒叫姑娘烦心。可见姑娘是离不得我们的。”
宝儿也道:“就是死也不走,宁可跟着姑娘到乡下去。”
夏春朝笑道:“你们有这个心,那当然好。地下凉,快起来罢。去叫几个小厮进来,把这些箱子放到阁楼上去,再把那些干货口袋送到库房里收着,保不齐往后还有用呢。”
宝儿这才破涕为笑,一咕噜自地下起来,往外头喊人去了。夏春朝便在屋中,将收来的银钱财物一一细细的记了账。
再提那陆焕成眼见夏春朝打发了家人来,狂风扫落叶一般将干货行搬了个干净,铺子里是再榨不出半点油水,无可奈何之下,只好扫兴而归。
夏明眼见铺子银货两罄,生意也难再做,索性命伙计上了门板,各自回家歇息。
陆家干货行三家大主顾——松月茶楼、留香阁并间壁的和祥庄,收得消息,纷纷上门挤兑,接触合同外还要照价赔偿,各个皆说:“若还是往日大奶奶做主,出了这等事我们还敢信上三分,如今大奶奶既不在了,旁人我们也不敢信。”
夏明假意周旋了一回,便往陆府告说不能平息。
那陆家上下一干人,并没一个知道那算盘珠子是怎么打的,又如何能弭平祸端?
那陆贾氏肝火上窜,索性一病不起。陆焕成急的在家中转来转去,柳氏天天在上房里哭嚷叫骂。陆家一干下人,都是夏春朝调、教出来的,有奶奶在时,畏惧她精明严厉,办差服侍不敢不尽心竭力。如今夏春朝被撵,家中几个主子都是天下第一糊涂鬼,吃喝嫖赌贪污塌烂,甚而勾结外贼,无事不干。
那司徒侯府,初时还来探望,见是这个情形,也久已不相往来了。
第85章 V后新章
却说那日,陆焕成自铺里归家,才转过街角,远远就看见一人在家门首上探头探脑的张望。
陆焕成在铺子里憋了一肚子气,正没处撒火,见了这人,只当是贼,当即喝道:“哪里来的毛贼,青天白日就敢到良善人家行窃,还不快把他拿下!”门上一众家人听闻吩咐,一拥而上,不由分说,将这人摁在地下,反绑了推进门去。
陆焕成走回府内,先到上房换了衣裳。柳氏盘膝坐在炕上,额角贴着两贴头风膏药,问道:“你今儿去铺子里,可把银子讨来了?老太太早上还问起来,给红姐儿打的梨木柜子,还缺些木料要买,等银子使呢。”
那陆焕成也不答话,换了衣裳就往外去了。
柳氏见状,骂道:“这老杀才,老娘同他说话,这等瘟声不吭。放着家里的事不管,日日往外头胡行,也不知外头有什么勾使鬼勾他的魂儿,正当家事全不理会的。家里出这样大的事,也只当瞎了一般。”
迎夏点了一盏茶上来,递与柳氏,说道:“太太,老爷这样连日不归家,不知在外头有什么勾当。太太若是得空,还是寻个人打探打探的好。”柳氏不耐烦道:“能有些什么大不了的事,这老瘟生除了买那些破盆烂罐,还能有什么事。家里头等要紧的正事尚且不理会,外头能有什么勾当?这些日子听人说,也都是歇在衙门里。”
迎夏看这情形,叹了口气,将茶碗放在炕上,退在一旁,不言不语。停了半日,她见壶中没水,走到外头,叫小丫头忍冬道:“屋里没水了,你也不知道烧,每日家就知道玩。待会儿太太要茶吃没有,瞧她打不打你。”
忍冬正在廊下踢毽子,听了这话,头也不回道:“你自家又不是没长手,要茶要水不会自家烧去,炉子就在廊上,你又不瞎。”迎夏被这她这一句,气的险些仰倒。欲待教训教训,这忍冬日前又拜了管家娘子王氏做干娘。那王氏同她娘一向不和,她没来上房时,这王氏没少与她家使绊子。自打夏春朝离了陆家,陆家家反宅乱,这些管事的各自为王,不服管束。偏生陆家上面这些主子,并没一个有主事之才的,听凭底下这些人瞒哄诓骗。又是被伺候惯了的,世务不通又懒怠动弹,陆贾氏年迈体弱不能理事,柳氏是个外强中干的货色,只会屋里耍横,到了这些人跟前,便如提傀儡上场还要缺口气。故此,如今陆家倒是这些管事的更有几分脸面。
这迎夏家中并无一个可靠之人,不过是因投靠了太太才有些得色。现下太太立不起来,她自然更不敢与这些人争衡。
当下,只好忍气吞声,自己走去烧水炖茶不提。
陆焕成出了上房,径直到正堂上坐了,向下喝了一声:“带那贼上来!”
地下洪雷一般齐声答应,就把适才在陆家门首反绑的人推了进来。
那人不明不白遭此责难,早已吓得瘫软了,上得大堂见了这个阵势,不用人说,双膝一软跪在地下,一泡热尿洒在了裤裆里。
陆焕成在上头喝道:“你这厮是哪里来的毛贼,敢到将军府邸行窃?!快快讲来,不然定将送你到衙门,叫官老爷打断你的双腿!”那人吓得面色蜡白,哆嗦了半日,才磕磕巴巴道:“上覆……上覆亲家老爷,小的是夏家大奶奶打发来……来问亲家老爷的安……”
陆焕成才自铺子里回来,正憋了一肚子的邪火,一听此言,也不待他说完,历时暴跳起来,大喝道:“谁是你亲家老爷!你家贱人已被我们休出门去了,你们还敢上门胡认亲戚!”骂着,就向底下人吩咐道:“把这个瞪眼瞎的臭贼拉到二门上,重重的打上三十大板。吩咐下去,往后家中再不许夏家的人登门!”
地下伺候的人答应了一声,就有人上来押了这人下去。
那陆焕成气兀自未消,坐在圈椅上发闷。正当此间,门外有人来报道:“喜顺来了,有话同老爷禀告。”
陆焕成闻听,才待叫进来,顿了顿又道:“叫他到书房等我,我这就过去。”言罢,下来迈步出门。
走到书房,果然见日常跟随的心腹小厮喜顺在书房外等候。那喜顺见了他,连忙上来作揖问安。陆焕成一面问道:“今儿怎么回来了,那边院子里有什么要紧事么?”说着,就当先一步,进了书房。
那喜顺紧随其后,进了书房见左右无人,这才报道:“莲姑娘昨儿夜间平安诞下一位小公子,小的特来给老爷报喜。”陆焕成乍闻此讯,喜忧参半,隔了好半晌方才问道:“你莲姑娘身子可还好?”喜顺回道:“姑娘身子好,小公子也康健的紧,又白白胖胖的,实在招人喜欢。姑娘是昨儿夜里四更时分发动的,小的连夜去请的产婆,不出一时三刻,姑娘就生了。姑娘并顾妈请小的来报知老爷,还望老爷过去看看。”
陆焕成沉吟片时,说道:“你暂且回去,告诉莲姑娘,我吃了午饭就过去。叫她好生养着身子,不要想那许多。”
喜顺答应了一声,又陪着笑脸不肯去。陆焕成看出他容色有异,问道:“怎么,还有什么事体?”喜顺赔笑道:“老爷知道,有了小公子,那边院子里的花销就大了。老爷上月的月例银子还没送,莲姑娘脸皮薄又不肯打发人来要,这两月间的花销都是莲姑娘自己垫的。就是昨儿请产婆给的喜钱,也是小的出的。老爷您看……”
陆焕成甚感烦躁,本说家计艰难不愿给钱,那边又是自己的爱妾幼子,不肯稍有委屈。这般前后为难了好一晌,他方才转到里间,自床边取了一包银子交与喜顺,说道:“这里是二十两银子,将就够他们母子盘缠几日,你先拿过去。我吃了午饭,就过去瞧瞧。”
那喜顺不料老爷这次出手这般小气,那脸色立马垮了下来,又重赔笑道:“老爷也知道,那边已有俩月没有进项,姑娘前儿还把腕子上戴的一对儿水沫子镯儿取下来叫小的去当,得了钱才买了柴米。小的们受点苦倒也罢了,只是怕委屈了姑娘并哥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