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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下堂 (陈云深)



夏春朝目送她出了院子,方才回房。

恰逢珠儿取了早饭回来,宝儿收拾了屋子,放下桌子,服侍夏春朝吃饭。

夏春朝坐到桌边,珠儿盛了一碗粳米粥递与她,问道:“沈老太太今儿过来,说些什么话?”夏春朝不答,只问道:“去问过老爷了?”珠儿道:“去说过了,老爷说知道了,因着今儿咱家各处铺子送账本过来,老爷要看账不得闲,说明儿再请里正过来。”夏春朝点了点头,垂首吃饭。

宝儿便说道:“适才我在一边看着,沈老太太倒有意思替沈公子给姑娘说媒呢?”夏春朝斥道:“不许胡说,哪有此事。”宝儿道:“怎么没有,先是说愁沈公子找不到媳妇,又说想找个姑娘这样子的人,那话里话外就只剩一张窗户纸了,偏生姑娘就是不肯戳。”珠儿听了,掩口笑道:“沈老太太一向喜欢姑娘,沈公子于姑娘旧日颇有情意,早先还来咱们家提过亲。若不是陆家定亲在先,姑娘现下只怕是在沈家呢。我说这倒很好,彼此熟知脾气性格,沈公子很是喜欢姑娘,沈老太太又疼爱姑娘,姑娘若当真嫁到了沈家,就要享福了呢。”

夏春朝听得生气,将手中粥碗重重一放,对珠儿道:“你这样劝我,想必是自己惦记上了?我知道你大了,不耐烦伺候我了。不打紧,沈家伯母还不曾去,我这就去跟她说,叫她领了你去,给沈公子做侍妾好不好?想必沈伯母看在我的面子上,不会不依。”珠儿自幼在她身侧服侍,一桌吃一床睡,从不曾为她这般重责过,今听了这番重话,不觉满心委屈,鼻酸说道:“我是为了姑娘好,姑娘何必这样讽我?”

夏春朝冷着脸不说话,宝儿不善言辞,劝也不是不劝也不是,只好杵在一边。

珠儿哭了好半日,夏春朝这才叫宝儿拿手巾与她擦脸,教训道:“往后这样的话,不许乱说。叫旁人听见了,敢说我才回来就浪着要改嫁,到时候弄到下不来台,你替我顶上去么?”珠儿抽抽噎噎了好一会儿,方才止住,又说道:“我倒是不明白,姑娘既然已离了陆家了,再寻个人家又有什么不好?”宝儿拧了她一把,低声斥道:“你当真是聪明一世糊涂一时!”珠儿醒悟过来,大着胆子又问了一句:“姑娘心里还惦记着姑爷么?”夏春朝不言语,这两个丫头亦不敢多嘴,各自做事去了。

沈氏离了夏春朝的院子,走到上房去辞王丢儿。

王丢儿被小姑子气出来,正在屋内同金锁闲话,见她进来,连忙起身让座,呼喝丫头上茶,又向沈氏道:“我那小姑子素来嘴快不饶人,脾气也不好——不然也不至叫夫家撵了回来,老太太不要笑话。”沈氏道:“姑娘遇上那样的事,心里不耐烦也是有的。奶奶也不必叫金锁忙了,我这就家去了。”王丢儿忙道:“急什么,吃了饭再去不是。庄子上才送了两只松鸡过来,我已吩咐叫厨房拿去烤了。”沈氏道:“多谢奶奶留饭,今儿长予上铺子里去了,家中无人,我也不放心,还是早些家去的好。”说着,停了停,又道:“我带来的几样补品,都是京城回春庵的,滋补身子极好。大姑娘既有了身子,叫她好生调养调养。”

王丢儿见她执意要去,只得叫人包了些自家造的点心以作回礼,又道:“多劳老太太还记着她,这蹄子也不知哪世里修来的福气。”又低声道:“我前儿遣人与老太太说的那件事,不知老太太意下如何?我那妹子的人物品格,自然是没得挑的。待过了门,必定尽心尽力的孝顺老太太。”沈氏不接她这话,泛泛应了几句,就告辞出门去了。

王丢儿披了衣裳,将她送到大门上。沈夏两家比邻而居,看着她进了自家大门,方才回去。

沈氏回到自家宅内,才踏进上房门槛,沈长予便迎了上来,搀着母亲在炕上坐了。原来他今天也不曾往铺子里去,只在家中等他母亲消息。

沈长予搀着母亲坐下,亲手捧茶上来,陪笑问道:“母亲今日过去,可见着春朝了?她却是个什么意思?”沈氏瞥了他一言,没好气道:“见自然是见着了,好可怜的孩子,好端端一个美人坯子,被磨挫的那般憔悴!”说着,将手指往她儿子额尖戳了一下,骂道:“你干出这样没天良的事来,也不怕日后遭了报应!”

沈长予呵呵笑道:“欲求心上人,需下死功夫。我不行这样的勾当,她也做不了咱们沈家的媳妇儿了。母亲历来喜欢她,我能娶她进门,母亲不欢喜么?”又连连催问他母亲。

沈氏叹气道:“我拿话试了试,也没明说,她倒是咬的死,不肯松口呢。看那意思,并没改嫁的打算。”说着,睨了沈长予一眼,说道:“只怕没那么容易趁你的意呢。”

沈长予笑道:“她才回来,在陆家又受了那么大的委屈,一时心灰意冷也是有的。不打紧,过上几日就好了。”

沈氏望着自己儿子,沉声道:“旁的都罢了,她如今怀了两月有余的身孕,这事儿你可知情?”


第81章

沈长予乍闻此事,不觉一怔,摇头道:“儿子不知,去陆家打探的人也不曾提起。”说着,顿了顿又道:“陆家若是一早知道她身怀有孕,只怕不会这等轻易任她离去,应是她离了陆家才诊出来的。”沈氏道:“她也说是昨儿回娘家,请了大夫方才查知有孕。”话未说完,瞬也不瞬的望着沈长予问道:“你同春朝那丫头,以往当真没事?”

沈长予笑了笑,无奈道:“我倒是想,她不情愿,连条缝都不肯给我留的。”

沈氏点头叹道:“她是个好孩子。”转言又道:“我心里原想着,这若是你的孩子,虽说出格了些,却倒也罢了。但如今既不是,你欲待如何?”

沈长予默然无语,半日沉声道:“我只要大的,不要小的。”

沈氏喟叹道:“凭私心而论,我也不愿她带着陆家的种进咱们家门。然而这妇人小产是极损伤身子的,我也实在心疼那孩子。这孩子命苦,摊上了这样的人家,磨折了几年回来,偏生肚子里又被种下了他们家的种,真真是冤孽。也罢,你瞧着办罢,只是下手有些分寸,别弄到不能收场,倒叫人家恨你。”沈长予点头道:“儿子知道轻重。”言罢,面色沉沉,再不发一语。

沈氏养育他二十余载,岂有不知自家儿子心内所想,只叹息摇头,未再多言。又记起一事,转言道:“春朝那孩子自然是没得挑的,她那嫂子真叫人没法说。夏家门庭一向清和,谁知如今娶的这大儿媳妇却是这幅样子。那言行做派,哪有半点家教的样子?小姑子回来,当着外人的面就数落起来了,半点脸面也不要的,其实搀着她什么份儿?听闻她那妹子,在婆家偷盗家财,被休逐回来。她打量着人不知道呢,还硬要说给你做续。当真是可笑,这样的人,给咱们做小都不要。夏员外一世聪明,怎么在儿女婚事上这等昏聩,春朝嫁了那样一户人家,言哥儿又娶了这么个妇人。”

沈长予闻听此事,只一笑置之,道:“痴人说梦,不用理她。我若要续弦,必然得是春朝,旁的女子一概不要。”

沈氏叹气道:“小时候看你待她好,只说是小孩儿家,很没当回事。谁知到大了,你就把她放心里了。家里给你娶的媳妇,你心里不喜欢,其实我和你爹都看在眼里,然而又有什么法子,都说待你们有了孩子就好了。不曾想,媳妇儿却是个命薄的,嫁来没两年就去了。春朝那孩子又来家了,当真不知你们这算哪世里的缘分。”

沈长予听了这一席话,不则一声。沈氏絮絮叨叨了一通,又道:“过两日就是媳妇的忌日了,你记得到坟上与她烧把纸。今年雨水多,怕她的坟站不住,先叫人去看看。”沈长予这才答道:“儿子记得,前儿就打发了人去看过了,倒是不曾走动。”

沈氏点了点头,又叹了口气,道了两声“冤孽”,往屋里去了。

沈长予见母亲别无话说,自上房退了出来。走回书房,小厮送了泡茶上来,他捧茶在手,在桌后枣木圈椅上坐了,心内兀自忖道:陆诚勇这厮也当真是可恼,去便去了,又留下个麻烦在她腹里。世间妇人的性情,于自身孩儿是最难割舍的。夏家不愁衣食,她又是个倔强脾气,守着孩子过一世也不算稀奇。

这般思来想去了一回,他忽而记起夏家大儿媳王氏,又忖道:我虽不曾与这妇人打过交道,但日常听人说起,倒是个极势力、目光短浅的人。今儿听母亲这口吻,春朝来家,她似是极为不满。我倒不若在这妇人身上下些功夫,事成之后破费些银子谢她就是了。

想通此节,他心中主意已定,随即传了管家上来问道:“我记得家人中谁的媳妇是夏家以往的丫鬟?”管家回道:“少爷记差了,不是丫鬟,是夏家大奶奶的陪房丫头。因和咱家的来顺儿要好,去岁上老太太恩典,拿了布匹首饰向隔壁大奶奶聘了给他做妻,改了名叫惠香。”

沈长予道:“我有事要吩咐,你即刻将这两口传来。”那管家道:“今年西街铺子出空,这来顺过去充了伙计,上个月少爷又派他去外乡返货了,还不曾回来。如今只他媳妇独个儿在家。”沈长予笑道:“确有此事,我倒忘了。也罢,就将这惠香传来就是。”管家听命,连忙出去叫了惠香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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