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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女不下堂 (陈云深)



这般想通,她便将此事暂且撂下,向珠儿吩咐道:“待会儿你到二门上吩咐下去,说我明日一早要出门,叫小厮把马车套上,再叫两个家人媳妇跟车。”珠儿答应着,又问道:“奶奶明儿做什么去?天渐渐热了,不如到十五那日再出门,还有会可看呢。”夏春朝正色道:“明儿是正事出门,不是寻常耍子。你叫宝儿开箱子,替我好生挑几件衣裳,再选几样礼物封了,明日带出门去。”

珠儿看她说的郑重,连忙答应下来,就出门唤了宝儿进去,她自家走去吩咐不提。

宝儿进来,向腰里摸出钥匙,开了箱笼衣橱,便将夏春朝往日那些大衣裳一一抱出,拿与她瞧。夏春朝看了一回,只是不中意,叫她再取。宝儿往返了两趟,便问道:“奶奶明儿做什么事体呢?我瞧这水红色绣织金牡丹的褙子倒好,颜色艳丽,去年做了,还没上身两次呢。”夏春朝看了一眼,摇了摇头,说道:“这颜色艳过头了,明日是要同人谈生意,这衣裳轻佻。”嘴里说着,想了一回,忽然道:“我记得去年裁春季衣裳时,拿葡萄紫素面缎子裁了一整套的衣裙,倒是端庄的很,你去找找。”

宝儿应声而去,翻找了半日,捧着一套衣裳过来,问道:“奶奶瞧瞧,是不是这一套?”夏春朝就着她手看了一回,果然是一件葡萄紫素面镶边褙子,一件同料子暗绣牡丹的高腰襦裙,当下点头道:“正是这一套,拿出来放着,明日配上几件首饰便可。”

主仆两个说着话,只听屋外廊下一人报道:“讨奶奶示下,季府上打发人送了礼物并帖子来,问怎生打发。”夏春朝乍闻此事,心中疑惑:哪里来的什么季府。转而恍然大悟,连忙说道:“打发几个人来,谁在堂上陪着?”小厮回道:“只来了一个人,旺儿大叔正陪着说话。”夏春朝说道:“告诉旺儿,着酒食好生款待,再与来人一两银子的谢仪,把礼物并帖子都转进来。”那小厮应命而去,不多时便有家人媳妇送了东西进来。

宝儿接了东西,送到夏春朝跟前。夏春朝探头看去,只见是两匹大红织金吉庆双鱼妆花缎,又有两匹葱绿色暗绣莲纹缭绫,不由微惊。缭绫一物,虽是丝织之属,却远胜罗绡纨绮之流,以其轻软薄透、光滑亮泽而著称于世。此物织造不易,极耗人工,早先唯有宫廷织造局可织,近来法制渐宽,民间也可染指。只是此技非寻常织工可掌,民间纵有几个技艺超群之辈,一年所产也不过寥寥。那织金妆花段不过精贵,此物却实属难得。

夏春朝看了一回,惊叹道:“这季家娘子出手这等豪阔,我与她不过点头之交,就拿这样贵重的礼与我,我倒不敢收了。”说着,停了停又道:“也难为她何处找来,这缭绫如今世上只怕有钱也难买。”宝儿在旁却奇道:“奶奶,我瞧这妆花缎的针织同那日你买回来的那些缎子,好似一般,似是同一个出处。”夏春朝听了她的言语,方才细细打量了一番,见果然如宝儿所说,真同那日从霓裳轩买来的料子针织一般,便道:“莫非这季夫人是专程到霓裳轩买来的料子?但那日我去看时,货架上并不见这缭绫。”

言罢,她丢下料子,又看那帖子,只见上面写了些泛泛寒暄之语,落款便是:季傅氏月明谨拜。


第58章 V后新章

夏春朝看那字迹乃是小楷,写的工整娟秀,心里忖道:这季夫人却是好教养,虽是商户女儿出身,一手字体倒且是整齐。又出手这等豪阔,想必非寻常官宦人家。

这般低头想了一回,便开口吩咐道:“拿我的名帖去回,叫宝儿开妆奁,我记得去年年下收了一支软金嵌红宝石榴花压鬓,取出来。再叫你旺儿嫂子拿钥匙开库门,把正月里父亲送来的景泰蓝荷叶纹托盘拿来。”珠儿闻言,已知其意,禁不住开口劝道:“奶奶,那石榴花压鬓,当初可是花了二百两银子打的。奶奶舍不得戴,买了这一年下来,竟没上头一次。还有那个托盘,自打员外送来,也就正月里摆了一次,再不曾使过了。都是难得的物件儿,就这样送出去么?”

夏春朝微笑道:“你不懂,虽说礼轻人意重,相交也不在这上面,却也不能很离了格才是。这几年我一心持家,没积攒下什么精贵的物件儿,往来的亲友也都是寻常百姓,这上头就更不曾着意。乍然交了这样一个姊妹,仓促之间,还真没拿得出手的礼物。纵有几样看得过去的,日前为回侯府的礼,也都送了出去,也唯剩这两样略可相匹。我同她既是诚挚相交,若是随意挑些平常物件儿搪塞,一来显得不敬,二来也叫人以为咱们蓄意露怯,无意来往。”

珠儿听了这番言语,无话可说,只好嘟着嘴出门吩咐。宝儿便走去开了妆奁,依主母之言,取了那压鬓过来。夏春朝就着宝儿手看了一回,见那首饰在日头下熠熠生辉,金光闪耀,笑了笑说道:“这压鬓上的红宝石,当初还是自一个外乡来的珠宝商人那里买的。这个成色质地,遍京城珠宝铺子里寻不出第二枚来,也就是咱们运气好碰上了。上头这石榴花的样式,还是请了老师傅,照着从宫里传抄出来的样式打的,仅工钱就花了十多两银子,也算极奢靡了。这样一个物件儿,想必季家夫人能看入眼中。”

那宝儿生性憨直,不似珠儿一般能说会道,只在旁老老实实听着,一字未发。少顷,珠儿捧着那景泰蓝荷叶纹托盘回来。夏春朝接手过去,细细看了一回,见那托盘周身完好,光亮如新。遂吩咐人拿盒子封了,仔细扎好,送到前堂上,打发季府来人。

待礼盒送出,夏春朝便在炕上小憩,珠儿上来收拾笔墨,从旁笑道:“奶奶这些年只顾操持家计,并没几个闺中姊妹。这好容易结识一个,就这等倾囊相待了。”停了停又道:“平日奶奶不喜与这不相干的人往来,今儿倒转了性子了。”夏春朝懒懒一笑,说道:“往日也并非我故作清高,只是那些妇人,常日无事,只知说人是非,实在令人厌烦。我同她们既说不到一处,不如眼不见为净,没得徒生口舌是非。然而这季夫人却与那些俗妇不同,我同她相交时日虽短,却觉她言谈之中,甚是光明磊落。我二人又是相似的出身,自然分外投缘。”

珠儿又笑道:“奶奶既这样喜欢,怎么不将人家的家世门第、当家汉子作何营生好生打听打听?别将来你们在一处说话,一时说错了话,没得闹笑话。”夏春朝听闻此言,也觉在理,遂点头笑道:“一向忙着,我倒忘了这个。你说的不错,就打发两个家人去打听打听。”说着,就罢了。

当日无事,至晚间时候,陆诚勇自衙门回来,进屋便啧啧称奇道:“今儿出了件奇事,我赶着回来说给你听。”一语未毕,也不待夏春朝发话,便说道:“贺兄昨日新讨了一房小妾,你猜猜是何人?”夏春朝替他接了衣裳,又递手巾与他擦脸,听了这话,便笑道:“这漫无边际的,倒叫我怎么猜?”虽这样说,略想了一回,试着问道:“那日戏园子外头看人送东西与他,莫非竟是那德胜班的伶人不成?”陆诚勇接过手巾,擦了一把,丢还珠儿,向她笑道:“伶人倒是伶人,你定然猜不出哪个!”

夏春朝睨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你要说就说个明白,这样含着骨头露着肉,却有什么意思?”陆诚勇见她不悦,这才笑道:“就是德胜班那个台柱子,唱小旦的刘玉娘!”夏春朝闻言,深觉纳罕,不由说道:“这贺好古也是世家子弟,定国侯的曾孙,身份显贵。那刘玉娘再怎么名满天下,终究只是个戏子,招进家中做妾,未免玷污门庭。他家中长辈,莫不就任凭他这样胡来么?”

陆诚勇笑道:“所以贺兄也并不敢将她明公正道的带回家中,只在外头赁了一间小院,置办了家什,添了几个家人,又有那刘玉娘在德胜班时用着的一个老妈子服侍,这般安置了下来。”夏春朝喟叹道:“这般便是放外宅了,虽说世风如此,也不算稀奇,但将来传到里头去,难保不闹一场,到底不是什么好事情!”又转言问道:“不知这贺公子娶亲了不曾,他娘子倘或知道了这事,还不知怎么气死。”陆诚勇说道:“倒好,他还不曾娶亲。他昔日有一句名言——我是要阅尽天下秀色的,怎好为一人所束。这话传进他家老爷耳朵里,将他痛打了几顿,他那风流脾气终不能改。这贺老爷也是个性如烈火之人,便赌气说——好人家的姑娘怎么能给他糟蹋,但也休想叫那起粉头烂娼进我家门!于是他拖到这个年龄,还不曾成亲。”

夏春朝听了这段故事,点头叹息了一回,转念又问道:“那刘玉娘既然正当红,又是德胜班的顶梁柱,那班主就这等轻易放她从良不成?”陆诚勇道:“自然不能,贺好古为给那小娘子赎身,可着实下了本钱。仅要她除牌子,就用了八百两银子,里里外外封红包、还有各样由头的开销,算下来大约得一千两银子还不够使。那班主也是看贺兄出身高,不敢肆意勒掯,这才放了那姑娘出来。”夏春朝先道:“也好,这于那刘玉娘也总算出了那牢坑地狱。”说着,便钉了陆诚勇一眼,轻笑道:“听你说的这样熟门熟路,想必是见着你把兄讨了个出色的外室,眼馋的紧,故而把这法子记个清楚,将来也要有样学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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