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奴婢查探到她的下落了。”
桃戈闻言顿时打起了精神,当即转头看向她,追问道:“她在哪儿?”
“训仪宫。”
……………………训仪宫……………………
桃戈站在训仪宫下,顺着这丈把高的台阶往上看去,远远的能望见训仪宫正殿门上方的匾额。
玉浮站在桃戈身后一侧,手里头端着一个木托,木托上放了一只酒壶,一只酒盅。
桃戈望着这偌大的训仪宫,一时间百感交集,这便是训仪宫了,她进宫八年,八年来关于训仪宫的传闻多得数不胜数。
宫中人常传说训仪宫闹鬼,她总有耳闻,却从不曾来过,也不曾想过,这所谓闹鬼的训仪宫,其实还住着一个假死的皇后,一个与她长得一模一样的女人。
桃戈长吸了一口气,这便踏上了台阶,一层一层是往上走。
耳边传来一阵阵木鱼声,愈往上走,那木鱼声便愈近。
待走至正殿外,桃戈推门进了去,入眼的是大殿正中央挂着的白帘,横在殿中,将里头全然遮挡住。
玉浮望见那白帘,便快步走至桃戈前头,一只手将帘子掀起,直到桃戈走进去,她方才放下帘子。
桃戈再往里头走,便望见一个素衣妇人盘腿坐在殿中,正闭目敲打木鱼,左手一串佛珠不停捻动,似乎愈发迅速,口中亦是念念叨叨。
是了,那就是王法慧,十年前她第一次见到她时,她也是这样坐在殿中敲着木鱼,捻着佛珠,那个时候,她也是一身白衣。
桃戈不由自主的冷笑出声,道:“你以为吃斋念佛,便能洗净你一身罪过?”
王法慧闻言身子一僵,分明未料到会有杵席平之外的人过来,七年了,这七年除了席平偶尔过来看她,便再无人踏足训仪宫,即便司马曜,她也不曾见到过。
她睁眼放下手中的杵,却仍捻动着佛珠,而后侧首看向来人,却见是桃戈,起先有一丝惊诧,却也是转瞬间便露出一丝笑意,道:“张贵人,许久不见。”
桃戈闻言淡淡一笑,却并不言语,的确是许久未见了。
王法慧对她做了个手势,请她坐下,桃戈也不客气,一面走去坐下,一面又道:“定皇后早已过世,不知我应当唤你什么?”
王法慧微微一笑,道:“随你的心意。”
“唤你皇后,总显得别扭,唤你容德姐姐,又略显虚伪,不妨唤你的名字吧,”她冷冷一笑,目中忽然闪过一丝狠厉,“王法慧!”
王法慧依旧是一笑而过,“我早已是死人,没有身份也没有地位。”
桃戈自知她在怪她不知礼数,便嗤笑道:“说笑罢了,姐姐何必当真呢。”
王法慧笑而不语,桃戈道:“姐姐,咱们二人若是走出去,旁人会不会将我们视作双生姊妹?”
“也许吧,只是我不及你年轻貌美。”
“那,是我跟着你沾光,还是你跟着我沾光?”桃戈言语间略带威胁。
王法慧自知她来意不善,抬眸看了她一眼,而后迎合着她笑道:“自然是我跟着你沾光。”
桃戈冷笑一声,“姐姐可是皇后,而我不过是个贵人,岂是你跟着我沾光。”
王法慧依旧不语,面无表情。
“梓童,多好听的称呼,陛下何时也能这样唤我,”桃戈故作艳羡。
王法慧轻蔑一笑,“只要你有本事,总有一日,陛下也会如此唤你。”
桃戈噗笑,“姐姐果然心有不甘,怪不得千方百计唆使席平置我于死地!”她言语间恨意愈发显然。
王法慧闻言倒是泰然自若,不屑道:“原来是报仇来了。”
桃戈不紧不慢的转头望向玉浮,给她使了个眼色,玉浮意会,这便近前,将手中端着的木托置于几案上。
桃戈随即执起酒壶,一面慢悠悠的将酒倒进酒盅里,一面又道:“可不是我要杀你,这都是陛下的意思。”
话音落下,酒也斟满。
桃戈放下酒壶,未听王法慧接话,便又道:“说起席平,她也不愧是你王家人,果然只忠心于你王家的姊妹,我想使唤,还使唤不来,”想当年席平在漪兰殿之时,跟在她身边,她自认待她不薄,可她依旧是背叛了她,后来她才明白,席平一直都没有忠心于她,她跟随她进宫,不过是为了给王敏慧报仇罢了。
王法慧轻蔑一笑,道:“我太原王氏出身高贵,岂是你一个伎子能及,飞上枝头成了凤凰又如何,骨子里头还是轻贱的命,”她听席平说了,这个桃戈,虽出身兰陵萧氏,可却因命煞孤星被逐出家门,沦为卖唱的伎子。
桃戈笑而不语,王法慧已是将死之人,她不屑与她计较什么。
“姐姐一语中的,叫妹妹佩服。”
桃戈垂眸看着杯中的酒,稍后抬眼望着王法慧,一面将那酒盅推向她,一面道:“姐姐请吧,莫叫妹妹为难才是。”
王法慧亦是平静的望着杯中酒,良久方才收回目光,道:“倘若真的是陛下的意思,我自不会叫你为难,可陛下赐死,没有圣旨,你觉得我会相信你么?”
桃戈轻笑,“原来姐姐要圣旨,早说呀,”她说着,转头看向玉浮,玉浮这便自袖中取出圣旨,交与桃戈。
桃戈接过后不疾不徐的将圣旨支开,随后方才给王法慧递过去,王法慧接过圣旨,正一字一句的看着,桃戈道:“姐姐可得瞧清楚了,陛下的字迹,你应当认得。”
圣旨上写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这也的的确确就是司马曜的字迹,王法慧本该信了,谁想她惊陡然将圣旨重重搁置在几案上,略显愠怒的说道:“陛下出宫狩猎,一个月未在宫里,试问这圣旨是何时所拟!”她记得,这个时候,司马曜理应去东海郡玉女峰了。
桃戈淡淡一笑,道:“自然是陛下出宫狩猎前。”
王法慧言语间愈发愠怒,“既然是一个月前,那你为何现在才过来!”
桃戈从容笑道:“你早该去了,我不过是想留你多活几日。”
“哦?”王法慧依旧不信,反问道:“你觉得我会相信你?”
桃戈不慌不忙的站起身,踱步在她跟前,道:“素闻太原王氏个个皆非贪生怕死之辈,琅琊王妃当年自刎而死,不曾贪恋人世,你这个做堂姐的,反而扭扭捏捏,真是笑话!”当年王敏慧挥刀自刎的场景,至今记忆犹新。
王法慧噗笑,道:“那个贱人,害我到如今这般田地,她早该去了!”十一年前,是王法慧亲手将她推下御河的。
桃戈侧目睨着她,略显不屑,道:“分明是姐姐你插足在先,又岂能怨恨她,她已尝了苦果,你也该下去陪她了不是?”她曾听王敏慧说起过她们之间的事。
王法慧仍不甘心,怒道:“陛下视我如命,你如今想杀我,不怕他回宫后怪罪于你?”
“怕?”桃戈冷笑出声,自嘲道:“我何时怕过?我躺过棺材,睡过皇陵,鬼门关前走过无数回,早已是半个身子入黄土的人,还有什么该怕的!”
桃戈回过身望着她,冷冰冰的说道:“倒是姐姐你,十几年前便该入土为安的人,苟活至今,还是那样贪生怕死!”
“蝼蚁尚且偷生,我为何必须得死!”
“没有为什么!”桃戈当即侧首看向玉浮,唤了她一声。
玉浮听唤,旋即走至王法慧跟前,端起酒盅毫不犹豫的将牵机酒往她口中灌,任凭她怎么挣扎也是徒劳。
桃戈站在一旁望着,面无表情的说道:“每每陛下不在,宫里头便要乱成一锅粥,当年席平勾结陈归女当着众妃嫔是面说我腹中的孩儿是野种之时,陛下也不在宫里,才叫她们有机可乘,害我小产,险些丢了性命。我知席平听了你的教唆,如今便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不为过吧。”
她说罢,王法慧已被灌下整杯毒酒,她已面色发紫,七窍流血,模样甚是怖人,桃戈却仍目不转睛的望着她。
王法慧伸手指着她,咬字不清骂到:“你……你会后悔的!你会后悔的!”
“我不后悔。”
她不后悔杀任何一个人,却只后悔十年前,十年前她明明已经离开了司马道子,却还是跟着他回了王府,当年哪怕是从了桓修,她也不至于受这么多苦。
她永远都忘不了司马道子当年是如何欺骗她的,她记得那晚他许诺她的,明天一早,他便进宫请辞,带她去琅琊,永远不再回建康。
可他骗了她!
她也永远不会忘记,当年她躺在血泊之中,满目乞求的望着他,而他望见她,却还笑得那样开心。
那种撕心裂肺的痛,她承受过一次,这辈子,便绝不能再承受第二次。
而这一切苦痛,都源于这个女人!
如今大仇已报,心愿已了,她却只能对自己冷嘲热讽,她终于还是活成了她最痛恨的样子!
桃戈就那样站在殿中,直至亲眼看着王法慧断气,方才转身离开。
玉浮亦将圣旨丢进一旁的火炉中,而后也紧跟上桃戈,望见白帘遮挡,依然抢在她前头,将那白帘掀起。
桃戈看着白帘被掀起,而后却见司马道子站在面前。
司马道子并未跟随司马曜前去狩猎。
她不由自主的止步,与他相视,面无表情的望着他,而他,也依旧面色冷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