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笑着称是,行礼后才坐到大夫人近前。
大夫人穿着粉色绫袄、豆绿色裙子,外罩一件藕荷色褙子,衬得肤色更显白皙,眉目宛然如画。褙子宽大之故,身形看不出端倪,只是脸颊显得圆润了一些。
“想跟你说几句体己话,便唤你过来了。”大夫人将面前一盏热茶送到炤宁手里,“刚沏好的,六安瓜片。”自己则端起一碗热腾腾羊奶,啜了一口,随即开门见山,“我是想求你个事儿。”
炤宁态度爽快,“您说,只要我能帮得上。”
大夫人笑道:“夏家来提亲的事情,你可曾听说?”
“嗯!”炤宁笑着点头。
“因为予莫和你的缘故,我见了那孩子多次,觉着跟佩仪挺般配的。”大夫人语声低了三分,笑意更浓,“他早就看中了佩仪,说那份书卷气、端方的做派最让他欣赏,以前担心江家看不上夏家的门第,一直犹豫着,没敢动提亲的心思——是在中间说项的钱夫人与我说的。”
钱夫人,是大夫人来往多年的好友。
大夫人继续道:“我想着,最要紧还是要看佩仪愿不愿意。昨日找了个由头,让她与夏泊涛又见了见,两个人说了一阵子话。回来之后,我就问佩仪愿不愿意,这回事,她自然不好说什么,总之是默认了。之后我就想,常年在内宅闷着的女子,哪里知晓夏泊涛的底细,便想请你问问韩统领,这人品行要是端正的话,那这件事就成了。”
炤宁立刻应下来,“是为这件事啊。那容易,我今晚就问问他。”
“那就好。”大夫人道,“你要是请韩统领吃素斋的话,这一次的席面可得由我来付银子。”
“瞧您说的。”炤宁笑盈盈的,“举手之劳而已。您要是这么客气的话,那我就做甩手当家的了。”
“好,那就依你说的办。”大夫人笑意更盛,心里宽松了不少。
她相信韩越霖看重的属下绝非品行不端之人,只是到底还是想求个完全的踏实感,之后才好应下亲事。原本这种事应该让大老爷、三老爷或是予笙、予萧去做,可是韩越霖是把炤宁跟江家分开来对待的,见了外院的男子,态度总是透着疏离——那人太记仇了,到现在都对三年前没人帮炤宁出头的事情记恨着江家。
等佩仪的婚事定下来,男方肯定要急着把人娶进门,大抵明年春日就能喝上喜酒。这样一来,炤宁与燕王的事,便也是水到渠成,不会因为这类规矩再生枝节。
过完年,燕王二十三虚岁,皇帝怕是早就等不及看着小儿子娶妻,婚期大抵也会定在春日。
如此一来,明年春日,江家便是喜事成双。
江家的女儿出嫁可不比前两次,是大事。她和三夫人从现在起就得慢慢准备着,省得到时候手忙脚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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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莫心儿抵京,正在醉仙楼。程雅端当即派人来给炤宁报信。
炤宁一听,立刻穿戴整齐,走侧门离开江府,去往醉仙楼。
每次她出门,吉祥都可怜巴巴地跟着她跑出去很远,想跟着。这是炤宁短期内不敢纵着它的事儿,万一它淘气走失,她跟谁哭去?
今日一如以往,她蹲在地上,好好儿地哄了吉祥一阵子,叫红蓠把它抱回房里玩儿。
在路上,还没到目的地,已经因为记挂着吉祥想快些回家。
多奇怪,那个小家伙正在改变着她,让她的心扎了根。是因它,她重新把江府当成家。
待到年节比较空闲的时候,一定要给吉祥多画几张像,用画记录下它成长的点点滴滴。
趋近醉仙楼,炤宁想到就要见到阔别太久的莫心儿,心绪不自主地转移。
莫心儿自然是假名字,她原本是江南地方上一个县令的长女。生母性情善良到了懦弱的地步,膝下又无男丁,被母凭子贵的妾室、庶子、庶女欺负多年,郁郁而终。
母亲去世当年,内宅的人一个鼻孔出气,生生将好端端的莫心儿说成染了时疫的将死之人。她稀里糊涂地被打发到了家中的庄子上,每日连口饱饭都吃不上。
验看就是死路一条,她只得寻找机会逃了出去。
幸好,母亲临终前,留给了她一些傍身的财物,她随身带着一些面额大小不等的银票。
辗转进程期间,她那张脸实在是惹人侧目,招致地痞意图劫财劫色。是莫晨救了她。
她也豁出去了,让他要么娶了她,要么把她送到城里生意最好的青楼去。那时莫晨处境也很差,正是一文钱憋倒英雄汉的尴尬境地,没能力长久照顾她,又不肯要她的银子,见她铁了心破罐破摔,便答应送她到城里。
路上,他认了她做义妹,说万一日后他的处境好一些,也能把她从火坑里捞出来。莫心儿这性命,自是随了他的姓。
莫心儿是自己走进青楼的,自己跟老鸨签了卖身契,从那之后,苦学歌舞琴棋书画。莫晨过了一段日子之后,处境有所好转,去看过她一次,帮她收买了青楼里两个打手,叮嘱她千万调|教好身边的小丫头,诸如此类的事,都教给了她一些门道。
那一年,她十四岁。
十五岁那年,她正式踏入欢场,没用多久,便成了头牌,转过年来,成为花魁。多少男子在她眼前来来去去,有才子、商贾,更有达官显宦、世家子弟。
哪一个都不能让她交付身心,倒是哄着几个官员把宠妾灭妻的父亲收拾的丢官罢职。
那件事之后,她更成了没有根的飘萍。
因为她是摇钱树,老鸨这些年从始至终都哄着她。
炤宁抵达江南期间,正是老鸨每日瞧着莫心儿犯愁甚至恼火的时候——不少男子一掷万金,只求同她共度一个良宵,她不肯,说要她卖身那一日,就是她的忌日。又有人出大价钱要为她赎身,她也不干,说觉着青楼好得很,懒得进别人家的后宅受气。
老鸨说你总不能这么过一辈子吧?她就说,又还没到人老珠黄的时候,不急。
她因为自己的经历有了莫大的阴影,觉得有些男女成亲简直就是作孽,例如她懦弱的母亲、不管她死活的父亲。
遇到炤宁之后,盛华堂、韩越霖与程雅端也曾作陪去找过莫心儿几次,还有了交情。老鸨由此知道,莫心儿是真的找到了靠山,还是什么都不图的靠山,从那之后,绝口不提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莫晨这两年的情形大有好转。他原本是典型的浪子心性,身怀绝技,会赚钱,更会挥霍,十几岁到二十岁,都不知道手里有余钱是什么滋味。随着年龄渐长,吃过几次境遇潦倒的亏之后,长了教训。近两年不知怎么发了一笔横财,把九成钱财放到银楼存着赚利息,余下的一成开了个小酒馆,与莫心儿相互照应着度日。
这次两个人结伴来到京城,少不得停留到他们腻烦为止。
有莫心儿在的地方,不愁没有趣事。
炤宁兴冲冲地走进醉仙楼,在伙计引路下,进到莫心儿所在的雅间。
室内,一身玉色衫裙的女子临窗而立,瞧着窗台上暗香清远颜色娇艳的红梅。身形高挑,背影透着清冷气息。
“心儿?”炤宁笑着走上前去。
莫心儿立时回眸,展颜笑开来,现出腮边浅浅的梨涡、编贝般的小白牙,“炤宁,你可算来了。”
炤宁走到她近前,携了她的手,喜滋滋地打量着,“真好,还是老样子,还是那副骗死人不偿命的小模样。”
莫心儿哈哈地笑起来,“你倒是不同了,整个人看起来喜气洋洋的,更好看了。就怕你回来还是过得不舒心。”
两人相形落座,炤宁问道:“雅端和莫晨呢?”
莫心儿道:“那两个急性子,急着看铺面,我可不管,先见到你才是正事。”
“本来就是。”
莫心儿笑笑地看着炤宁,“你和燕王的传闻,我和哥哥进京之前就听到了不少。给我句实话,是不是快成亲了?”
“嗯。”炤宁坦然点头,“不出岔子的话,明年应该可以嫁给他。”
“嗳,你到底还是要掉在燕王那棵歪脖树上。”莫心儿语气戏谑,眼神却是由衷地欣慰。
炤宁忍俊不禁,“是啊,谁叫我死心眼儿呢。”
莫心儿笑着刮了刮炤宁的鼻尖,“说笑归说笑,挺为你高兴的。说句俗话,饭勺哪有碰不到锅沿儿的?没什么过不去的事儿。”
“那你呢?”炤宁问道,“日后有何打算?有没有需要我帮忙的事?”
莫心儿放松身形,斜倚着座椅,笑容显得有些沧桑,“我的打算就是有个应付外人的营生,足不出户地过清静日子。”又老气横秋地拍拍炤宁的手,“我都二十岁了,在风尘打滚七个年头,心已似八十岁的老太婆,该喘口气缓一缓了。”
炤宁牵了牵唇,“比我大两岁而已。不管怎样,你随心就好。”想起她和那位才子的事,好奇地求证,“真是喝醉了一次就把人吓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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