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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堂春 番外完结 (九月轻歌)



说白了,男人最了解同类,自幼耳濡目染,不知道有多少人表面道貌岸然实则狼心狗肺,没有最荒唐,只有更荒唐,而礼法对男人总是分外宽容,只要皇帝不是立意除掉谁,便尽量将那人的品行忽略,有用处最重要。只有起了杀心的时候,才会揪着小辫子往死里查办整治。

而荣国公其人,身为文华殿大学士,多年来辅导太子读书,常伴皇帝太子近前辅助政务。就算是人渣,肚子里的学问、政务上的精明干练都无从否认忽视。此外,这人历年来所作诗词备受文人雅士推崇,饱受学子景仰。

韩越霖自幼没有风雅那根儿筋,诗词之流只是看看,但年少时也曾对荣国公风格不同的诗作侧目,只觉得那人有时洒脱豪放,有时超然世外,有时又沉醉于风月情浓——一度,竟让他觉得那也是个至情至性之人。

现在让他回头再看,荣国公的品行是真不怎么样,诗词是真有动人之处。

韩越霖进到府邸,回房更衣的路上,琢磨着皇帝最早给太子安排的庆国公、荣国公两个辅臣。

庆国公在被定罪流放之前,一直担任宗人令,掌管整个宗人府——在大周,这职位一向是皇室中人担任,到了今上登基,手足都被他打发到千里之外的封地,早些年皇子都还年幼,便将这一等一的好差事交给了庆国公。陆骞装疯之前,也在宗人府行走。这件事,足见皇帝当初对陆家的倚重。

庆国公不要说等到新帝登基,便是在如今,都该安分守己,不辜负皇帝那份信任。可他不,他管不住自己爱抓钱的那双手,甚至不惜利用引荐贤才之便收受贿赂,罪行像是他利滚利地赚钱一样,一发而不可收。幸好,掌管皇室宗族名册及相关事宜没出错没踩线,不然几颗脑袋都不够砍。

而荣国公呢?如果品行上不出错,他就如江府大老爷一般,公务上根本找不到大的过错。眼看着太子妃就要跟家族翻脸,不知他会不会懊悔当年的放荡不堪。

庆国公的安生日子,到了头。

这种种是非,真不能怪皇帝看错人,根本就是太子自寻麻烦。

贪官比之佞臣权臣谋臣,最容易控制,好好儿地利用他别的才能,之后无从忍受的话,再发落个罪名,把贪墨的银两交出来便是——有些帝王都愿意这样做。荣国公那些品行上的问题,在皇帝那边亦是可以忽略不计的,官员的家事、经历中有过多少女人,他怎么会顾得上管。

两位国公爷这些事,完全可以早几年或晚些年浮出水面。

他们现在要怪,只能怪太子。

如果太子不是一心要置一个弱质女流于死地,如果这个弱质女流不是炤宁,炤宁就不会对陆府、佟府这些事上心,以图剪除太子羽翼,那么,那两个门第便不会麻烦缠身。

太子这是咎由自取,先落了个不仁的名声,再有后院起火与岳家生嫌隙的是非,够他好好儿地喝一壶了。

韩越霖只是有些替皇帝不值。

**

荣国公夫人面色惊惶地赶到东宫。

之前数次要见念娆,念娆都一口推掉,让她不由自行检点,疑心自己无意间做了伤害女儿的事情。可是思来想去,无从反省。

上午听闻念娆命东宫的人大张旗鼓地带走管家、夏妈妈,她便清楚,念娆是听到了府里那些流言蜚语,动了怒。

荣国公年轻时的风流放荡,瞒不住了。

可是,念娆想要做什么?难道要与家族反目?

那怎么行。

已经与太子屡生嫌隙,若是再失去家族的庇护,日子可怎么过?

她匆匆入室,甚至没留意到跪在天井的佟念柔。

太子妃坐在三围罗汉床上,看着母亲入室,心绪复杂至极。

她想迁怒母亲,想说你明知父亲与你的妯娌不清不楚,为何不提醒我平日远离那对母女?那种情形下的女子,便是本性纯良,也会慢慢变得歹毒。她想问你到底是怎样的女子,是怎样那般屈辱地忍受一个男人施加给你的不堪的?明明是出自簪樱之家,你的尊严呢?

只是,说来何益。

怎样戳人心的责问,也换不回她所失一切。

她只是哀伤、失望地看着母亲,“那样一个人……你嫁的是那样一个人……”

她难过的无以复加,以为自己会哭,可是抬手抚上眼角,才知眼底一片干涸。

伤到极处,痛到有苦不能说的地步,原是没有泪水的。

荣国公夫人却落了泪,“当初……这姻缘是我强求的,是我执意要嫁他。”

“便是那样,你也嫁了。”太子妃语声很轻,“你真是外祖父的好女儿,真是林家的好女儿。”

女儿无言的鄙夷、失望如一记重锤,狠狠地击中荣国公夫人。她跌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泪,过往一切,浮上心头。

江山代有人才出。如今是师庭逸的世代,之前是江式序的世代,而再往前数,是荣国公的时代。

年轻时的荣国公,俊美风流,才华横溢,醉了半数京城闺秀的心。

他少年在外游历,四处拜访名士探讨学问,便常有诗词面世,被争相传颂。

他结束游历回到京城,曾到她娘家做客,就此走入她的心。

林家世代行伍,那时她父亲是五军大都督,现在她兄长是大同总兵。她自幼随兄长习文练武,最得父母宠爱。

年少时的她,眼高于顶,想要什么,便一定要得到。

父母到底是拗不过她,托人到佟家说项,那边一直不给准话。

她不是拖泥带水的性子,索性亲自找到他面前,问他答不答应。

他说另有意中人,家族不反对,但他没有与林家结亲的意思。

她说我哪里配不上你?我也不在乎你心里有别人。

我在乎。他说。

她掉着泪回到家中,每日愁闷不已,生了场病。双亲爱女心切,索性用了些手段帮她如愿。

之后便是他找到了她面前,面色沉冷,说成婚之后,什么都能给你,只除了真心。

她还是说,我不在乎。

到底,她如愿嫁了他,先后育有两子一女,儿子成器,女儿嫁给了太子。期间陆续听说了他一些荒唐事,佟三夫人那件事,是她最不能忍的,当面质问过他。

他却只是冷着脸问她一句:“你想怎样?”

是啊,她又能怎样?是她一定要嫁他,合该遭到这种报应。处处为她撑腰的双亲已不在世,兄长远在山西,她其实无可依傍。

就此死了心,浑浑噩噩度日。

不想这些了。这些是她想永远压在心底永远忽略掉的耻辱。无从面对,无从应对的事,只能搁置不提。

荣国公夫人擦掉眼泪,问道:“你让我过来是为何事?难不成要为这些与你父亲算账?”

太子妃却是反问道:“你可知佟念柔是他的孽种?可知我与佟念柔的名字只是他用来感念旧情的?”

“……”过度的震惊让荣国公夫人说不出话来。

太子妃语气转冷:“知道这些之后,你还要我顾及劳什子的大局忍气吞声么?大局……都活得不像个人了,怎样的大局需得我这种可笑可悲之辈顾及?”

荣国公夫人艰难地吞咽着,睁得大大的一双眼睛看着女儿,仍是不可置信。

太子妃牵出一抹冷笑,“你回去吧,继续窝窝囊囊地做你的国公夫人便是,只是,不要再帮那个人对我指手画脚。”

**

荣国公一走进院落,便看到了跪在天井的佟念柔。

她衣衫单薄,面无人色,在寒风中瑟瑟发抖,随时要晕倒的样子。

他心弦一紧,心知是谁做的好事,不由惊怒交加。见到太子妃的时候,他眼神锋利如鹰隼。

太子妃冷眼瞧着他,“你就站着说话吧。”

在这种小节上置气,有何必要?荣国公并不计较,只是问道:“你这是想把念柔折磨致死么?”

“念柔,”太子妃睨了他一眼,竟是语带戏谑,“你还挺会取名字的。”取的名字让亲生女儿一想起来就作呕,真是天下少有。

荣国公脸色愈发阴寒,“我在跟你说正事!”

“是又怎样?”太子妃闲闲的道,“横竖她也跟我一样,变成了无法开枝散叶的废物,太子又不理她,我拿她消遣一二又何妨?”

荣国公凝着她,满眼失望。

那日深夜,沈氏回到府中,便去了外院书房找他,说了在东宫所见一切,提及念柔被灌药的事情,伤心欲绝。

他如何不明白,念柔是她唯一的指望,眼下落到这田地,如何能不叫她万念俱灰。他忙温言宽慰,承诺定要寻尽名医,为念柔调理好身体。怎样的药草,都有相克之物,他相信能够找到会见奇效的方子。

好半晌,沈氏才不再哭泣,却是分外怨恨地看着他。

回想一切,确是他对不起她。年轻时放荡不羁的岁月中,最终叫他迷恋入骨魂牵梦萦的女子,是她沈清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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