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妾听到两次,他唤的是宝儿。”皇后如实禀明,“宝儿这名字,总不会是男子的名字吧?若是男子,燕王又怎么会在昏睡时也记挂着?”
皇帝听了,先是放松地吁出一口气,随后就笑起来,“你多虑了。这名字与江炤宁,是同一个人。”
“啊?”皇后窘迫不已,“难道宝儿是江四小姐的小字或是乳名?”
“没错。”皇帝颔首一笑,“她刚出生的时候,式序打算取名为宝儿,后来有人说那孩子命里缺火,才改了炤宁这名字,宝儿便成了乳名。”
皇后仍是汗颜,“这就好,这就好。臣妾真是蠢笨,胡乱揣测了一番。”江式序在世的时候,皇帝待他的情分近乎手足,知道这些不足为奇。而她不同,她不知道的事情太多。
“老四的心意要是能改,我今日又何须费力不讨好?江家那孩子又是倔强得很,强来反倒不妥。”皇帝摇摇头,自嘲地笑了笑,“皇家能落到这步田地,真是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起身去往内室,“更衣。”
这次,皇后并没亲自服侍,而是唤了宫女前去。思忖片刻,她做了一个决定,唤崔鑫到面前,“明日本宫备下两样东西,你得空便去江府赏给江四小姐,跟她说说燕王病倒的事,看她能不能去看看他。她若有迟疑,那……就让她当懿旨照办吧。”
皇后是活得最为省心的一个人,但是只要力所能及,便会为皇帝分忧。崔鑫心领神会,恭声称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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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上午,炤宁站在垂花门外,与徐岩说话。
徐岩正在说道:“章钦说,燕王的确是病得很重,早就该悉心调理,可他这么久也没缓下来歇一歇。你……去看看他吧?”
章钦现在其实是她的人了。不知道徐岩是怎么做到的,反正已让章钦听命于他。自然,除了章钦,燕王府里还有她几个眼线。偶尔细想这些,不是不觉讽刺心寒的。可又能如何?不这样做,她便会时时怀疑师庭逸很可能就是幕后元凶。该怀念,还是痛恨,她总要给自己一条出路。
炤宁颔首,“是要去看的。崔鑫来过了,说皇后娘娘吩咐我去探病。”
徐岩眼神中有喜悦,“那就快去吧,还磨蹭什么?”
炤宁睨了他一眼,牵了牵唇,“是。我这就去。”身边这些人,都还心存希望,只她最悲观。
徐岩笑着颔首,“我送你过去。”
一个时辰之后,炤宁置身于师庭逸的寝室。
这里,是她不曾来过的地方。她熟悉的,是竹林深处的庭院,是红叶林旁的小屋。
室内陈设简单之至,唯一张床、一张书桌、一把座椅、一个火炉而已。
简单得不像样子。
光线自雪亮的窗纱入室,映得室内很是明亮。
她站在门口恍惚片刻,一步一步,走向他的床榻。
床头的小柜子上,是未喝完的汤药、一杯冷却的水、温茶的木桶。
卧于床上的男子,面色苍白,眉宇却无一丝痛苦,很是平静柔和。
炤宁环顾四下,没有座椅,便坐在床边,细细地看着他。
竟然有了这样的机会,可以肆无忌惮地看着他,肆无忌惮地回忆关于他的一切。
没忍住,她握住了他温暖的手。反反复复,没轻没重地抚着、握着。
曾经的深爱,袭上心头。
此刻的恨意,亦袭上心头。
是真的恨。恨他竟如以前的自己,糟蹋着损毁着身体。像以前的她一样,忘记了自己也是血肉之躯,禁不起恣意妄为。
何苦呢。
第022章 窘迫
第022章:窘迫
起初,师庭逸睡得很沉,手任她握着,全无反应。
过了一阵子,他眉间轻蹙,手一下子抽回去,不耐烦地把锦被撩到一旁,翻身向里。
炤宁连忙起身,给他盖好被子。
他倒是没再将被子丢开,却语声低哑地吐出一个字:“滚。”
炤宁哑然失笑。倒是想听话滚回江府去,可是,来都来了,等他醒来说几句话再走也不迟,不然又何必来呢。思及此,转到书桌前坐下,随手拿了本书来看。
“四小姐。”侍卫在外轻声唤道。
炤宁望向门口,“怎么?”
侍卫这才进门来,捧着的托盘上,有一碗汤药。
“您看能不能叫醒王爷,让他把药喝了。”侍卫轻声说着,放下药碗,收起小柜子上原先的药碗。
炤宁跟着站到床前,这会儿才发现师庭逸仪容整洁,昨日的胡茬都不见了,便轻声问了一句:“起来过?”
“是。”侍卫答道,“一大早就起来了,去正殿吩咐幕僚办几件事,还想进宫来着,结果实在是乏得厉害,回来睡下了。”
这叫睡下?炤宁心说你倒是心宽,又环顾室内,再问了一句:“婢女呢?”
侍卫陪笑,“王爷一向嫌她们烦,不要她们服侍。”
这时候,睡着的那个蹙了蹙眉,微微侧了侧脸,“滚。”
炤宁讶然。
“说我呢,常事。”侍卫轻声道,笑着欠一欠身,语声更低,“稍后给您送来茶点。”
炤宁颔首,瞧着背对着自己的师庭逸发了会儿呆,唤了他两声,他没反应,便又回到书桌前落座。
侍卫很快轻手轻脚地转回来,送的是一壶陈年竹叶青,一壶碧螺春,还有几碟子精致的点心。四小姐喜欢的酒,他是昨日知晓的,茶则是茶水房的人告诉他的,至于点心,都说她没有特别喜欢的。
末了,他如昨日一般地道:“小人就在外面候着。”
炤宁点头一笑,摸了摸荷包,取出个金锞子,唤住已走到门边的侍卫,“等等。”
侍卫回身。
她将金锞子抛向他。
侍卫下意识地抬手接住,看清楚之后,笑着行礼示谢,这才退出去。
炤宁手里是一本棋谱,她看过,翻了一遍,百无聊赖起来。倒酒时发现酒是温过的,眉宇舒展开,慢悠悠地自斟自饮。
消磨了小半个时辰,师庭逸还是没醒。
炤宁走过去看了看他,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还好,没发烫。
这时候,他睡得很不安稳,她小心翼翼地举动亦引得他蹙了蹙眉,却似是无力申斥,无力地挥了挥手。
“殿下,不能醒一下把药喝了么?”她问。
他仍是一个摆手撵人的手势,透着虚弱的手势。
炤宁于心不忍,不再打扰他,多睡会儿总不是坏事。之后,她开始琢磨那张书桌,一格一格拉开抽屉,看到的是一些公文,数封官员、友人写给他的书信。
右下方是一个小柜子,柜门轻轻一拉就开,里面有一个半尺见方的檀木匣子。
炤宁把檀木匣子搬到桌面上,摆在自己面前,指节轻敲着匣子,踌躇片刻,仍是决定看看匣子里的秘密。
打开来之后,看过里面的东西,炤宁心绪很是复杂。
一串珍珠链,一枚宝石耳坠,一个精致小巧的火折子,数张字条,一叠书信——匣子里有的,不过是这些。
前三样,是他送她,她又无意间遗落的。
那些字条,是他们以前命各自亲信或用信鸽传递的。
留在他这里的,自然都是她写给他的话。
她一张张看过去:
四哥,我头疼,疼得想死。
四哥,今晚带我去状元楼用饭好不好?
四哥,给你做了新衣服,几时来试穿?
四哥,花了好多银子给你抢了一匹小宝马,明日给你送去好不好?
四哥,予莫气得我眼冒金星,快帮我来管管他。
四哥,我想爹爹娘亲,他们为何不入梦来?
……
炤宁看着看着,鼻子开始发酸。
那些年,一直唤他四哥,他不要她跟别人一样唤他四殿下。
原来会做针线,给他做过衣服,只是不愿记得了。
原来与他说话是不带脑子的,既是“抢”的宝马良驹,怎么还花了好多银子?
原来是那么依赖过他,关于亲人的话,总是说给他听。
他是怎样回复她的?真忘了,那些字条不知收到了何处,又或许,哪一次喝醉的时候已销毁。
她闭了闭眼,查看那些书信的封皮,有几封是她写给他的,余下的封皮簇新,写着“江四小姐亲启”,应该是这三年他写过而无从送到她手里的。
这是她不敢看的。她把东西一样样放回去,再把一切按照原样收拾好。
师庭逸连翻了两个身,面朝外只片刻,便又转身向里。
炤宁听到衣料与被子的轻微摩擦声,举步过去,探身看他的脸色。
他额头沁出了细密的汗,漆黑浓密的双眉紧锁着。
是伤口疼得厉害么?
服药之后会好一些吧?
炤宁摇了摇他的手臂,张口欲言,险些唤他四哥,哽了哽,一时间心酸难忍,做不得声。
她头疼症发作的时候,很多次,他就长久地守在她身边,一面给她推拿头部的穴位,一面说话逗她开心。她往往渐渐放松下来,沉沉睡去,却不放他走,小时候抓着他衣袖,后来有几次是握着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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