炤宁到底还是关心记挂着他,闻讯找了个由头去看他——但是,是等他装病几日后快真病的地步才去的。
他那天在竹园,以为自己是把她得罪苦了,她要跟他斩断缘分。从里到外的转圈儿犯愁——怎么办才好呢?这一下可真是捅了篓子,怎么能把她哄得回心转意呢?
是在那种时刻,她出现在他面前。
相对许久,她语气散漫地道:“看你没事就行了。我走了。”
他拦住她,握着她的手,久久不肯放开。想跟她道歉的,但是说实话,他从小到大都没跟谁低过头,认错这回事之于他几乎是不存在的事儿——想说对不起、抱歉之类的话,死活说不出口。
炤宁也不挣扎,只是抬眼看着他。
那双清澈的大眼睛,似是映照着他所有心绪。
她一个字都不肯多说,只是神色有些悲伤。
僵持太久,他手上的力道重了些。
她便要趁势挣脱,想走。
他索性把她整个人拥住,牢牢的,紧紧的。
她生气,抱怨着,要抬头看他。
他不准,把她的小脑瓜按在胸膛,不让她看到自己的狼狈,“是我不好。别生气,好不好?”
良久,她嗯了一声,又低喘着说:“你再继续用力,我就被你捏碎了。”
他这才惊觉自己力道太重,忙松开她一些,老老实实地道:“我是太怕失去你,这才犯浑起了嫉妒的心思。”
炤宁却已轻笑开来,“越霖哥是我的哥哥,你怎么能嫉妒我的手足?”
他没应声,拥着她去了竹园中的居室。
她瞧着他神色倦怠,似是几日没睡的样子,笑说你睡会儿吧,我陪着你。
他心神放松下来,真觉得眼皮发沉,可还是担心,要她陪在身边,要让她允许自己握着她的小手,这才沉沉睡去。
醒来之后,见他的宝儿真就一直静静地坐在一旁,看着他的眼神,特别温柔。
后来他问她,说我要是不认错,你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她想了想,居然点头,“我的哥哥、弟弟都不是跟我一母同胞,但是比任何人待我都好。谁开罪他们,我应该会为他们放弃谁。”
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敢胡思乱想,再不敢在她面前说韩越霖什么。当然,也是因为放心的缘故。宝儿会因为他多心那么生气,可见心底里对韩越霖真是兄妹情分。
真正的放心,是父皇跟他说过一件趣事:
炤宁在江府与江予茼、江素馨不睦,经常被那兄妹两个找茬。她受得了,总是当个消遣,韩越霖却是满腹火气。一次索性对父皇道:他与炤宁本就是多年的兄妹情分,那他现在认下炤宁这个妹妹,把她接到韩府去行不行?
父皇听得哈哈大笑,说那怎么行,江府又不是没人了,不可能同意炤宁到韩府。至于你们的兄妹情分,我早就知道,炤宁哪次真吃亏了,你帮她到我面前喊冤就是。
再往后,他对韩越霖,是有着一份感激的。
感激他曾不遗余力地寻找失去下落的炤宁,让只身流离的她被这份手足情温暖,让她不会长久地陷入孤绝境地。
韩越霖所作的一切,在当初,是他有心无力的。
炤宁曾与他提及韩越霖找到她之时的情形,说我哭得像个傻子似的,越霖哥却像是炸毛的老虎。往后,韩越霖给她加派了人手,只要一得空,便跟皇帝告假一段日子,到她所在地团聚一段时日,帮她上下打理。她结交的朋友,他不管情愿与否,都会出面应承。
做到这个地步,也只能是手足才能做到。若是掺杂了分毫的儿女之情,局面不会是如今的情形。
他总觉得,自己欠韩越霖一声谢,可那厮面对他,总是冷得跟冰块儿似的,什么话都会被那冰冷之至的神色堵得说不出口。
“嗳。”炤宁捏了捏他的下巴,“你想什么呢?”这人,盯着画走神了。
师庭逸弯唇一笑,“想着日后要怎么样好生待你,才能报答韩越霖对你的手足情。”
炤宁勾低他,摸着他的下巴,“那是该好好儿想想。”
“我以前,到底是怎么回事?”师庭逸展臂抱住她,“偶尔一想,便会恼恨得无以复加。”又叹气,“人要是能幻化成两个就好了,这样也能痛痛快快地打自己一通。”
炤宁忍不住笑起来,“都没人记得那些事了,何苦自扰。”
不记得?不记得才怪。小东西又在用好话哄他。当他不知道么?她还是不能做到全心全意地信任他——无关是非,那是她的心病。
幸好,这心病是他能够慢慢给她治好的。
往后园的路上,炤宁问起蒋氏兄弟二人的下落。
师庭逸道:“先前我吩咐官员请他们帮忙查案,现在么,让晋王派幕僚与他们‘偶遇’,问及安抚灾民的策略,两个人高谈阔论,晋王闻讯十分欣赏,索性将两个人一道带去了漠北协力赈灾。”
炤宁听出这番话里的深意,完全放下心来。
“我说过,要我们成亲之后,再让他们进京。到时候还不安分,由我出面就好。”师庭逸侧目凝着她,“眼下你只管安心过个好年,不必顾及那些虾兵蟹将。”
“嗯,知道了。”
“可是,你怎么又问起这件事了?是不是谁问起你了?”
炤宁想了想,道:“是太夫人。上午去找我询问,我一头雾水,只好找你要个说法。”
师庭逸问:“仅此而已?”
“嗯!”炤宁脸部红心不跳地点头应声。家丑什么的,她不想跟他多说。
“你就是欠修理,跟我一句实话都没有。”师庭逸语气恨恨的,要不是走在路上,少不得收拾她一番。
炤宁侧头瞧着他,扬了扬眉,一副“你能把我怎样”的样子。
他眯了眯眸子,“这笔账我记下了。”
炤宁只是笑。她才不会去想他日后是怎么个算账的法子,只要现在敷衍过去就好。
再说了,他算账又能把她怎样?一日不成亲,他就一日拿她没法子,不在她手里吃瘪不就错了。
师庭逸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小模样,又气又笑。
**
整个下午,大夫人屡次听到松鹤堂来人传话:太夫人要见她。
大夫人一概不理,安安生生地在小暖阁的大炕上睡觉。
自己有见不得人的事儿,先是要挟孙女,现在这是想要挟她么?
她才不吃那一套。
现在江府的宗妇是她,主持中馈的也是她,怎么会让抹黑江家脸面的人得逞。
太夫人要是真有玉石俱焚的意思,完全可以在众人无从预料的情形下把丑事宣扬出去。但是没有那么做,只是找到炤宁面前说出这打算——定是以为炤宁会因此担心惶惑,会设法将蒋家从艰难的处境中拎出来。不然的话,简直就是自讨没趣,少不得落个得不偿失的下场。
可惜啊,明眼人都看得出,燕王要娶炤宁,无关江家门第,他只是要娶意中人;皇帝赞同这桩姻缘甚至屡次纡尊降贵地让两个年轻人多一些接触的机会,为的是皇室需要江家这样的门第扶持;江家如今必须要以炤宁的得失为重,为了这个孩子,会立场坚定地帮助她成为燕王妃,免却后患。
大夫人知道,这件事之于自己,是到了回报炤宁的关头,要将内宅完全控制起来,约束太夫人的行径,不出岔子就好。
再说了,即便是她一个弱女子办事不得力,大老爷和三老爷都已经要跳脚了,想不到的地方,自有他们照应。
简单来说,太夫人试图要挟炤宁的行径,非但无一丝得逞的希望,反倒将自己逼入了绝境。
家族安危面前,谁会容着她一个妇人做张做致?!她一定想不到,这一行径触犯的是整个家族。
也不能说太夫人太蠢,她只是想不到,炤宁如今已经完全得到了江府中人的认可,并且都愿意尽心尽力扶持她。
过了申时,大夫人到底有些气难平,去了松鹤堂。
太夫人分外暴躁,被明打明软禁的事实让她无法接受。
大夫人倒是神色安然,笑意轻快,“你呢,要么就做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疯子,要么就做个言行癫狂胡言乱语的疯子。这么多年的婆媳情分,我也不想太为难你,而这取决于你是否识相。”
太夫人到此刻才不得不面对这个事实:炤宁已经得到了整个江府的支持。之前她当然是不愿意承认的,她不相信炤宁豁得出去,不相信炤宁这个在家族中人缘儿奇差的人能获得别人的帮衬。
要到这时候才不得不承认,她错了,并且错得很离谱。
“你看,你这人真是奇得很。”大夫人不紧不慢地道,“不顾亲孙女的前程,只想着娘家那些人的安危,我听了都生气——你就不能一碗水端平么?你做了侯府太夫人很多年,怎么连这种是非轻重都分不清?”
“滚出去!”太夫人暴躁起来,“何时轮到你对我指手画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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