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无语。快到宋府门口时,宋合庆伸直了脖子往马车往探去,对宋研竹道:“姐,我瞧着怎么不大对劲儿啊?娘在信里说,她想咱们,等咱们回来,她会来接咱们……可我看着,门口稀稀落落地也就站着两个门房。”
宋研竹撩了帘子往外看,不由地蹙了眉头:门口的两个门房脸上露出焦虑之色,正低着头交头接耳。
赵戎驱马上前,问:“怎么了?”
宋合庆摇摇头,道:“我总觉得哪儿不对……诶……”话音刚落,宋合庆忽而眼睛一亮,对宋研竹道:“二姐姐,你快看,那是谁!”
宋研竹抬头望去,心中忽而大喜。只见从宋府的门前缓缓走出一个人来,来人丰神雅淡,气宇轩昂,嘴边扬着浅浅的笑容。
“快,快停车!”宋合庆连连喊道。不待马车停稳,他欢呼一声从马车上跃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冲到那人跟前,抱着他的腿道:“大哥,你可算回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宋研竹直直的望着前方,就见宋承庆含笑低头,摸摸宋合庆的脑袋,温言笑道:“长高了不少,也黑了。跟你二姐上哪儿玩去了,乐不思蜀。”
扬了头,望向宋研竹,言语里带了几分揶揄和宠溺,“一段时日不见,妹妹怎么变傻了?不欢迎大哥回来么?”
宋研竹不知怎么,只觉得心中酸楚,热泪盈上眼眶,半晌说不出话来。初夏扶她下马车,她快步走到宋承庆跟前,话未出口,自个儿先哽咽了,嗫嚅道:“大哥……”
那一年,得知宋研竹要配给陶墨言,宋承庆极力劝阻,他劝金氏,让宋研竹嫁给家道殷实的普通人家,过一世安稳的日子。当时她怪宋承庆多事,还怨恨过宋承庆,并且很长一段时间不愿意见她。
出嫁前一天,宋承庆出现在她屋外,隔着帘子问她:“妹妹欢喜么?”见宋研竹点点头,宋承庆笑道:“你高兴就好。”
至此,她再也没见过宋承庆。
嫁给陶墨言的第二年,宋承庆随商队去西域走商,突染疾病,最后黄沙埋骨,客死异乡。消息传回来时,宋研竹独自在屋里坐了三天三夜,恍惚想起来,她极小的时候,大她六岁的宋承庆便带着她四处玩耍,她闯了祸,他替她掩饰,替她受罚,她若有难,第一时间挡在她跟前的,永远都是他。
都说长兄如父,她的父亲荒唐,他的兄长在她的眼里,比父亲还要好上一万倍。可就是这样好的人,在他最好的年华时永远离开了。
再见面,已是隔世。
宋研竹噙着眼泪握住宋承庆的手不肯松开,宋承庆怔了一怔,失声笑道:“你这丫头,我不过去了京里几个月,你见了我也不用高兴成这样。这么大的姑娘,怎么眼泪这样不值钱,说掉就掉?”
宋研竹哽咽着拿帕子捂着脸,宋承庆低声道:“我听娘说了,这几个月我不在家,教你们都受了大委屈……研儿,你做的很好,大哥很为你骄傲。你有什么委屈,回了屋,你再细细对我说,这会可不许哭……没得让人以为,我一回来就欺负你。”
宋承庆说着,不动声色地挡到宋研竹跟前。
赵戎和宋承庆打小就混在一块儿玩儿,陶墨言同宋承庆也有数面之缘,二人见是他,均下马作揖。宋承庆一一回礼,眼神落在赵戎身上,神色肃然道:“赵戎,你赶紧回府一趟吧。我姑母……也就是你的二婶娘,半个月前因为难产,没了。”
第59章 鱼蒙
宋研竹端着水的手一抖,碗里的水又洒在被褥上,她怔了怔,想要把手抽回来,陶墨言却犯了倔脾气,执拗地攥紧着,眼睛睁不开了,嘴里却念叨着,“宋研竹……”
前后两世,宋研竹这是破天荒头一次见他这样虚弱的样子。从前嫁给他时,他极少生病,即便病了,也是自个儿请了大夫,从不用她照顾。也有过醉酒的时候,喝醉了便往书房走,也不让她伺候,就让贴身的小厮照顾……等他再出现在她的跟前时,他还是丰神俊秀的陶大少爷。
宋研竹有些哑然失笑,陶墨言的声音渐渐低下去,嘴里呢喃着,听不清说什么,宋研竹一用力,他整个人都脱力了,手耷拉下来,看着挺可怜的样子。
用手背碰碰他的额头,烫得能煎熟一个荷包蛋。宋研竹突然有些解气,心里念着“你也有今天”,束手站着看他,分明人就在眼前,他的脸却模糊了。
外头的天突然黑下来,不过片刻,雨点大珠小珠落玉盘般砸下来,宋研竹这才注意到陶墨言屋里的窗户没关。她起身走到窗边,就见赵戎焦急地等在门边,刘长寿家的皱着眉头,有些焦急地解释着什么。
门咿呀一下开了,陶壶捧着被子进屋,身后跟着端水的平宝儿。平宝儿搁下东西,望了一眼床上昏迷不醒的陶墨言,有些焦急道:“村里的大夫上山采药去了,一时半会只怕回不来,邻村倒是有个大夫,我爹已经去请了,只是这一来一回,至少也得半个时辰……陶少爷这烧要是不退,咱们可怎么办才好?”
陶壶苦着脸道:“好端端的人出来玩儿,又是遇熊又是发高烧的,少爷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哦呸呸呸,反正这一顿打我都省不了了,少爷啊,你可得好好的呀!”
宋研竹站了片刻,对陶壶和平宝儿道:“好生照顾你家少爷。”走出门时赵戎正好走进来,宋研竹道:“在这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我先回屋,六哥若有事需要帮忙,再来喊我。”
说完她径直往屋子里走去。
陶墨言这病来的极为凶险,因着大雨,山路塌方了,预计半个时辰能请回来的大夫,足足三个时辰以后才到,陶墨言高烧不退,刘长寿家的没法子,大着胆子熬了一碗土方药让陶墨言喝下去,陶墨言才稍微好一些。大夫后来查看陶墨言的伤口,说是伤口没处理好,化脓了,若是再晚些,只怕脑子都要烧坏了。
到了晚上,朱珪派人送了信来,说是雨势过大不好送宋合庆回来,要留宋合庆在身边住上一夜。
那会陶墨言刚刚用过药,头昏脑涨地醒过来,就见陶壶守在跟前,赵戎在桌子边支愣着脑袋成啄米装,陶墨言好好环视了一圈,心里头不由地有些失望。推了陶壶一把,陶壶睁大了眼睛欣喜道:“少爷,你可算醒了!”
他一出声,赵戎也跟着醒过来,凑到陶墨言跟前仔仔细细打量他两眼,咬牙切齿地骂道:“我说你祸害遗千年,怎么可能就这么倒下去!平白让六爷我担心了一场,鞍前马后地伺候你!”
“我要喝水。”陶墨言言简意赅。赵戎白了他一眼,骂道:“还美得你了!都醒了还想让我伺候你,没门儿!”提脚踹了陶壶一脚,“还不去给你家少爷倒水去!”
平宝儿正好端了药进来,陶壶知道陶墨言不爱丫鬟伺候他,让平宝儿放心药就让她出去了。赵戎腹诽道:“都到这个时候了还挑人伺候呢,早些时候二妹妹伺候你时,怎么不见你挑剔……”说完忽而想起宋研竹来,急急起身道,“你在这歇会吧。我去告诉二妹妹一声,就说你醒了!”
陶壶撇着嘴在一旁小声嘟囔,赵戎提手在他后脑勺上拍了一掌道:“有什么话不能直说,非要像个娘儿们一样细声细气的!”
陶壶昂了脖子道:“奴才就觉得宋二小姐做人不地道。少爷为了她变成这样,不相干的人都快急死了,她倒好,该吃吃,该喝喝,大半日了也不见她过来看看我家少爷。”
“你晓得什么,她那是好清静!”赵戎吼了句,回头看陶墨言道:“二妹妹那人你也是晓得的,她就是好静,再说,让她一个大姑娘待在你屋里确实也不大合适,其实她可着急了,来来回回问了好几回你的情形。”
他这谎说得自个儿都有些心虚了,嘿嘿了两声,陶壶歪了脑袋在一旁道:“赵六爷,你不晓得我家二少爷为了她……”
“陶壶!”陶墨言低声斥道,陶壶噤声低头。
赵戎道:“我还是瞧瞧二妹妹去吧。”掩上门,就听屋里陶壶低声解释道:“大少爷为什么不让我说。您为了二小姐受了这么大一份罪,险些把命都送了,半夜里都发烧了,还惦记着要替她画那劳什子的画。可她呢,成日里对您摆着臭脸,您病着她也不见来照顾您……您又不欠她的!您瞪我我也得说……好好,我不说还不成么……”
赵戎几乎是落荒而逃。
外头的雨势渐渐小了,他走出来,也不打伞,只耷拉着脑袋,想起那会陶墨言倒下,他赶着出来找大夫,途中想要回去看看陶墨言,站在窗户下,就看到陶墨言固执地牵着宋研竹的手,一遍一遍说着“宋研竹,你别讨厌我”,想起宋研竹皱着眉头,眼睛里是晦涩不明的情绪,想要挣脱挣不开,只能皱眉的样子。
赵戎总觉得宋研竹待陶墨言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说是厌恶,可这种厌恶都与旁人不同。
赵戎有些心乱如麻,白日里他还胡言乱语对宋研竹说过,为了那口吃食,他也得把宋研竹娶回家去。现在细细一想,当时的他究竟是不是胡言乱语,他自己都有些分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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