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昔年镇守大宛北方的一代战将,楚烨也是心存尊敬,所以看段逸主动示好,他也随之客气有礼的点点头,然后拉着徐昭就走到篝火旁,随着他们席地而坐,动作神色说不出的潇洒,丝毫看不出在宫城中娇生惯养的各种诟病和陋习。
正是楚烨的这个动作,立刻就让先前还对他有几分敌意的老神经病们生出了些许好感;对他们这些见惯了沙场铁血的人来说,最是看不起的就是那些蜜罐里长大的富贵之人;可眼下这堂堂帝王居然和他们一样就地坐下,光是这份亲和之力就足够要他们刮目相看。
所有人跟商量好了似的齐齐瞅向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不说话的徐昭,徐昭虽然沉默不语,但时刻绷着神经留心观察周遭情况,一下见老东西们都看向她,猛地打了个寒噤不说,差点惊的从地上站
的从地上站起来。
这是什么情况?这帮要命的老东西们又要玩什么幺蛾子吗?
徐昭睁大眼,警惕的望向周围;还是楚烨看她精神紧张,伸手拍了拍她的脊背,无声中给她安抚。
“段王爷,你是不是应该给朕解释一下,发生的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楚烨一边说着,一边捡起一旁的干柴往火堆里一丢;只听见‘噼啪’的几声脆响,火星乱蹦的同时火势被撩的更大。
段逸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印着火光,和段清颇为相似的硬朗面容带着对过去岁月的追逝,终于在一阵沉默中,缓缓开口:“十八年前,我朝宫城内发生了一场重大的疫病,当时先皇后身怀六甲,不小心也沾染上了疫情,太医国手束手无策,眼见着先皇后命将垂危,腹中的孩儿也将要护不住的时候,太医院院史说出了一个人名,说是那人可能有办法救治皇后。”
楚烨接话道:“纵横四国的当世神医,朱悬。”
“对,正是朱悬;只是朱悬此人行踪飘忽不定,想要找到他太难了,也恰好在那时,有人汇报说是在大梁京城附近的灵台山上见到了朱悬;先帝知道消息,欣喜若狂,就命令我带领着三百黑鸦队护送先皇后离开宛城直达大梁。”说到这里,段逸就一眼温暖的看向坐在一旁安静听着的徐昭,“我们在灵台山上找到了朱悬,不愧是当世神医,有他出手,不仅保住了先皇后的性命,也护住了腹中的胎儿;只是这疫病还是对先后的身体造成了伤害,再加上胎儿很快就要临盆,实在是不宜赶路走动,所以商量权衡之下,我们决定在灵台山上的草庙庵中等待龙子的降生。”
“只是你们没想到,后面发生了太多的意外。”楚烨抬起头,看向段逸在火光的照射下忽明忽暗脸:“据朕了解的情况,大宛的仁德皇帝和昭和皇后乃是人人羡慕的一对神仙眷侣,帝后情深当初被传为一段佳话,只是,就算他们拥有着最完美的爱情,他们之间也有一两件不能与外人说的秘密;比如说,昭和皇后的同胞姐姐也是仁德皇帝内宫的贵妃。”
徐昭心口一惊,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两姊侍君?
段逸咬紧牙关,本是温和的眼神骤然变的阴狠毒辣:“人们常说,最毒不过妇人之心,老夫有生之年也算是亲自领教过这句话的厉害之处。”段逸攥紧拳头,似乎正在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怒火,声音嘶哑道:“曾经先帝与老夫说过,他这辈子做的最糊涂的事就是当初一念之差,认错了今生的爱人;世人皆知昭和皇后乃仁德皇帝的挚爱,却想不明白为何先帝在找到挚爱后,还要接先后的亲姐姐入宫为妃,有风流者认为先帝虽重情却也是多情的,却不知,昭和皇后和她的那位姐姐其实是一母同胞的双生子,二人相貌相似,正是因为这相似的容貌,造成了以后种种的误会和惨烈的结局。”
楚烨听到这里,轻轻地长吐了一口气;翎羽卫虽然将当年之事调查的事无巨细,可百密终有一疏,昭和皇后和当今大宛的太后林瀞瑶是双生子的事还是没被调查出来;如果是相貌相似的双生子的话,那之后的事就能彻底解释清楚了。
“当初,昭和皇后来大梁寻名医救命,瑶贵妃也就是如今大宛的太后林瀞瑶也是跟着一起来的;她言称不放心妹妹拖着病弱之躯一人在外,所以要随身照顾;先帝认为她们是姐妹情深,故而也就同意了;可谁也没料到,林瀞瑶就是个包藏祸心的恶毒妇人,她哪里是想照顾先后,分明就是要趁此在外要了先后的性命,让她再也无法回大宛。”
“整件事情策划就是从十八年前的临盆之夜开始的,林瀞瑶先勾结大宛皇族上官氏的天才少年上官无策带领着上千龙腾军扮成土匪的模样攻上了灵台上,先从先后身边支走了负责守卫的黑鸦队;跟着,将产后虚弱的先后溺毙在水盆中;或许当夜连苍天都惊颤与这场丧心病狂的诛杀,本是万千星辉的夜空忽然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雷电劈断了草庙庵的房梁,庵中突着大火,就在火光盛行之际,常年照顾在昭和皇后身侧的奶娘拼命将先后产下的小公主抱出房屋。”
说到这里,段逸疲惫的闭了闭眼:“可能是老天垂怜,当日草庙庵中,其实还暂住着一个京内贵人,那人正是进庵烧香拜佛祈求生产顺利的徐家嫡母张氏;先后诞下公主的同时,那位徐夫人也正在承受阵痛之苦,只是后来徐夫人生下来的是个月份不足的死胎;当时奶娘抱着小公主在火势浩大的庵里四处躲避,误闯之下来到了徐夫人歇脚的小院,得知徐夫人生产下的孩儿是个死胎的时候就心生一计;奶娘买通了给徐夫人接生的稳婆,将两个婴孩调换,然后抱着那个死胎重新冲回到先后暂居的小院中。”
说到这里,段逸抿唇不语,微微垂下的脸上带着淡淡的怅惘;岁月刻下的硬朗面容上隐现着对当年之事的耿耿于怀,更有对那晚逝去之人的追思。
至于徐昭,她就像入定一样安静的坐着,似乎他们的言谈中所提到的那个婴孩不是她一样,安静的出奇,沉默的出奇。
楚烨伸手轻轻地搂住她的腰,将她微微往自己怀里带了带,接过段逸的话,说道:“林瀞瑶既然敢对昭和皇后出手,那就是做足了破釜沉舟的准备,她既然都溺死了昭和皇后,自然更不会放过皇后刚产下的女婴;奶娘就是看明
娘就是看明白这一点,所以才会抱着那个死婴重新回去,就是为了安林瀞瑶的心,也在保护那个被偷偷换下的婴孩的性命。”
“没错,奶娘当着林瀞瑶的面抱着死婴跳进了火海,林瀞瑶以为奶娘怀里的孩子正是刚产下来的小公主,以为目的达成,便带着昭和皇后的尸身声称请罪回到了大宛。”
一直沉默的五老头在这时候也慢慢开口:“当日我们三百黑鸦队在山下与土匪打扮的龙腾军竭力拼杀,中间将军发现事情不对便先折身回到草庙庵中,被大火烧的面目全非的奶娘在奄奄一息之际将小公主的下落和林瀞瑶的阴谋告诉给将军,将军本想等事态平息后接回小公主,只是没想到上官无策亲自出手,背后偷袭将军将其打成重伤;而我们黑鸦队也接连受到迫害,三百为兄弟到最后活下来的也只剩我们了。”
说到这里,众人都低下了头,那一双双不甘痛苦的眼睛里都隐隐泛着泪;曾经执手同欢的弟兄,一起劈风斩浪的兄弟,出生入死时高喊同生共死,锦绣荣华时携手一起同甘;他们曾志气高昂、立志报国,用一身的忠血洒满自己最热爱的国土和家园;没想到到最后,却被一个恶毒妇人迫害,兄弟天人永隔,从此再难相见。
“那徐家呢?徐家人难道不知孩子被调换了吗?”一直沉默的徐昭终于在这时开口,含泪的眼角带着茫然的空洞,睁大了眼睛问向段逸。
段逸道:“当时山下一片混乱,山上自然也好不到哪去,再加上那夜电闪雷鸣又是大火,所有人都慌了神;所以在徐夫人产下死婴的时候,只有那个稳婆和稳婆身边的几个帮手知道,奶娘买通了她们,她们为了钱财更为了不让自己,自然会守口如瓶。”
“阿昭,你细想,徐家是簪缨世家,而那些稳婆是什么货色?不过是个些奴才罢了,如果让徐家人知道接生下来的是个死胎,这些稳婆还会有命活吗?所以奶娘给她们的那个婴孩是能救她们性命的孩子,她们高兴还来不及呢,怎么会说实话?再说了,刚生下来的孩子几乎都长的一样,谁能认得出来。”
徐昭麻木的听着楚烨的解释,讷讷出声:“如果我真是那个婴孩,我因为借助徐家的身份活了下来;那昭和皇后她?……仁德皇帝会相信林瀞瑶带回去的那具尸体吗?难道他就不会查?”
“怎么查?”段逸反问道:“近千龙腾军几乎将黑鸦队尽数剿灭,我又身负重伤下落不明,跟随在昭和皇后身边所有知道真相的人都被抹杀;那个时候,林瀞瑶说的一切都是真相,她说的任何话都会被当真;同时失去妻子和女儿的先帝那一刻被丧妻之痛折磨的神思大乱,他就算是想查清楚,他也没那个精力;不然,也不会在三年之后重病而终。”
重病?
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