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段清就深吸一口气仰头看向头顶的帐子,水红色的床帐上,精致的绣制着龙凤和鸣的吉祥图案,他甚至都能想象到不知有多少个日夜徐昭和楚烨就这样平躺在这张锦绣床帐内,齐齐抬头看着头顶的龙凤;或许她还幸福的依偎在这个男人的怀里,被他说出来的花言巧语蛊惑着。
看着段清的神色,楚烨终于明白了他究竟在说什么;不过,他同时也被段清的话惊讶着了;他虽然与朱泽交好,甚至还算得上是他的救命恩人,可是他却从来不知原来朱泽竟是出自于白骨族;根据他对朱泽的了解,如果他是故意隐瞒自己,那只能说连他都能瞒得过,那朱泽的手段未免也太高了,可如果连朱泽自己都不知道自己的身世……
楚烨的眉心狠狠地皱在一起,紧攥成拳的手指也缓缓松开。
“朱泽的身世我也是刚从你口中得知,不管你信与不信,都无所谓。”
听见楚烨这么说,段清轻轻笑了笑:“是啊,不管我信与不信是都无所谓,可是有一件事,我却是要一定知道真相,梁帝身边有一个如此厉害的炼毒高手,世间最奇特最诡异的毒药想必梁帝都是有所听闻;那么我想请问,当初上官无策身中奇毒暴毙而亡,可是这位朱神医亲手炼制出来的剧毒所致的杰作?或者说是,梁帝你的杰作?”
楚烨松开的手指再次猛然收紧,幽沉的目光似夜色中的寒星,刺得人心口发凉令人不敢逼近。
只是,谁也没注意到,一直紧皱着眉心昏厥不醒的徐昭脸色上骤然出现了一丝异样,跟着垂下的睫毛微微颤抖,一丝光明随着她微微张开的眼睑慢慢投射进她琉璃般翠亮的眼瞳。
在随着一道光束照进眼睛的那一刻,徐昭昏昏沉沉的脑袋像是被重新组装淘洗过了一般,曾经模糊的记忆,诡异的梦境,甚至连幼时都记得不甚清楚的场景,在此刻都像是万花镜一样依次在她面前播放。
可是,真正让她震惊的是,原来,她不是在从大宛回来之后才渐渐爱上楚烨的;他们二人的缘分,早就在很早以前,在那段被她忘记的、尘封在记忆深处的地方已经悄悄上演过了。
那年三月桃花吹,漫天花雨雨飞飞;京城外的皇家园林中,她一身粉嫩色的桃花长裙站在浅浅弯弯的清澈水溪边,兴趣正浓的看着溪流中不知从哪里游来的小鱼。
春季微凉的毛毛细雨轻轻地打在她的身上,凉凉雨珠并未让她觉得难受,反而还很是喜欢这种微凉的感觉;空气里桃花的香气浓郁不散,混合着遍地的嫩草清香,竟是觉得格外沁人心脾。
也就是在这时候,从远处的山坡上匆匆跑来一个身着宝蓝色锦服的俊美少年,少年似乎在四处找人,在看见她的那一刻,本是慌乱的眼神终于平静下来。
听到动静,她抬头望过去;只见薄薄雨幕中,少年撑伞而来,似画卷里最清亮的那一道墨影,如皑雪山涧中最郁郁挺拔的那棵青松,她甚至都闻见从他身体上散发出来的淡淡的、干净的盈盈清香。
待少年走近,她才从恍惚中回神,看见他眼神之中略带责备的讯息,立刻拿起自己百试不爽的耍赖招式,抱着他的手臂一下一下的晃动:“楚烨哥哥,你不要生阿昭的气好不好?你知道我最不喜欢的就是跟那些自诩身份尊贵的京城贵女们坐在一起说长道短,无奈之下才偷偷溜出来的。”说着,她还调皮的吐了吐舌头,眨着眼睛讨好般的伸出手指向小溪中自由游弋的小鱼:“你快看这里的鱼儿最是可爱了,小小的那么一条眼睛圆乎乎的瞪着,比府里养的那些锦鲤都好看。”
看她又是撒娇又是讨好,少年的脸色终于有了松动;他掏出帕子轻轻地替她擦掉脸上的雨珠,扫落身上的春寒,在她得逞的眼神下,同样报之以纵容无奈的笑容:“阿昭,别让我找不到你,我会很担心。”
那时的她还太小,不明白他口中所言的找不到究竟是什么意思,也不太明白他口中所言的担心是什么意思;她只知道,每天开心的笑着,玩着,耍着;因为累了会有他跑来背着她,跑远了也会有他出现找到她,就算是她真的做出惹他生气的事,只要她故意装出一副很害怕的样子最好再装哭的揉一揉眼睛,他都会心软到不行,抱着她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她的名字。
那时她情窦初开,是他一点一点的教会她什么叫做喜欢,什么叫做甜蜜,什么叫做看着你笑了,我便会傻兮兮的跟着一起笑;她却不知,原来她也是他的情窦初开,他在第一次牵着她的手时曾激动到颤抖不止,当天夜里更是心情无法平复到偷偷找来下人扫地的笤帚扫了整整一夜的地;他第一次亲吻她额头的时候,嘴唇是冰冷的,可是他却牢牢地记住了她额头温热的温度,这道几乎快要印进灵魂深处的记忆几乎让他终身难以忘怀。
过去的青葱岁月,如桃花烟霞般的甜美情动,他给过她太多无法忘记的回忆,同样,她也给过他很多;只是,他给与她的更多的都是幸福笑着的记忆,而她留给他的,却是又太多痛苦,太多挣扎,太多无法释怀的恨意。
前尘旧事再被想起,她终究明白了为什么他会在他们的大婚之夜时用那样挣扎的眼神看着她,原来,她曾经将他残忍的忘记过,让他就算是站在她面前,他也再也找不到他的小阿昭。
阿昭,别让我找不到你,我会很担心。
这句关心人的话,就是像受到了命运的宣判,一语成谶。
楚烨看着段清清冷的面容,目光在他怀中的徐昭身上轻轻划过,最后,像是做出一个决定一般,缓缓出声:“没错,上官无策是朕毒杀的,怎么?你要为他报仇吗?”
段清几乎是立刻就收紧了手臂,将徐昭牢牢地圈在自己的怀里;他决定了,不管是付出什么代价,他都要将徐昭带离开这个欺骗她的男人身边。
但谁也没注意到,一滴眼泪从一直闭着眼睛宛若沉睡般的徐昭脸上滑落,轻盈的泪珠,带着涩,夹着苦。
☆、032:不能离开
段清倒是意外楚烨会这么痛痛快快的认了!
细想之下,不过又释怀了几分;以前他就对这位年纪轻轻便登上至尊宝座的梁帝颇为敬佩,如此年纪就能用霹雳手腕折服大梁上下,绝非一般人就能办到;只是,这份敬佩在知道他诓骗徐昭的那一刻就如沙漏般悄悄消逝,并非他段清心胸狭隘容不得他人犯错,只因梁帝犯错的对象时徐昭,是他这辈子第一个萌生心爱之意的人,是他曾发誓一生都要守护保护之人,可以说徐昭就是他的底线,很显然,楚烨碰触到了他的底线。
这种感觉倒是有种,你伤我害我千百次我都可以既往不咎、一笑置之,但你若伤害我心中最不容碰触之人一下,那就等着宣战的刀剑吧。
楚烨看段清略显怔怔的看着自己,就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一切最想隐瞒的真相在这个时候被戳破说穿,他也没什么再好隐瞒的,故而直接潇洒道:“你猜的、查的一点都没错,上官无策的确是死在朕的手里,可是……”楚烨清朗如金戈的声音一顿,连此刻装昏迷不醒的徐昭都随着他的停顿而呼吸声颤了一下:“可是如果再让朕重来一次,朕依然会这么做,且绝不后悔。”
段清的眉心皱紧,看着面色清冷的楚烨就知道他的这番话并非作假,定是真心实言。
徐昭的呼吸再次颤了颤,如果不是心里还存了疑惑,恐怕在这时候她早就睁开了眼睛,看一看她最心爱的人在说出这番话的时候是用了什么样的一副表情。
而因段清一直在暗中为徐昭输送着内力,所以在她情绪出现波动情况出现异样的时候第一时间就知道了她已醒来,只是在低头看她的时候,见她依然保持着昏迷时的模样,虽然好奇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可还是没有揭穿;而是继续看着楚烨,二人针锋相对。
“为什么?难道梁帝当时真有吞并大宛之心?”
这是段清唯一能想到的理由,他深知楚烨绝对不是那种随便就做出这种怪异举动的人,在这背后,一定是某种目的,且这么目的很具有诱惑性,要不然也不会在暗中留下了属于他的致命把柄。
听到段清这样问,楚烨在冷冷轻笑的时候不免也松了一口气,他本以为段清已经查明了一切,看来朱泽的炼毒本事真的是无人能及,亲手炼制出来的毒药还真是一个比一个毒,成功的遮掩了他最想保守的那个秘密和保护了那个人。
不过,段清也算是了不得,竟然也猜到了当初他定要上官无策性命的另一个目的。
既然一切都说开,再去隐瞒只会成为一个笑话;更何况他楚烨做事向来敢作敢当,除了不敢真正的面对徐昭之外,世间之人,还没人能不敢让他面对的;现在,他何其侥幸徐昭在段清的怀里似是昏倒睡着的;这许久以来,关于这件事何曾不是沉沉的压在他的心口,尤其是在被周兰拿出来当做要挟自己的筹码时,他多想有个人能够站出来听他说一说,这样也能让他一吐为快,心里好受一些;很好,现在就是个机会,虽说这个将要知道一切真相的人并不是他心里最合适的那个人选,且还很是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