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怡然自得的笑容在瞧见那个安然端坐在案桌后的男子时,瞳孔飞快的缩了下,下意识的看向案桌上那几个白生生的鸡蛋。
她的神色变化不过是一瞬间的事,却并没有逃过贺之洲沉黑阗暗的眼睛。他的视线也飞快的自跟前的鸡蛋上一掠而过,而后便甚是温和无害的笑起来,“一大早的,公主去了何处?”
明月很快镇定下来,垂了头温柔端庄的对贺之洲行了个礼,“不知王爷驾到,失了礼数,还望王爷见谅。”
脑子却转的飞快,她难得出一次门,这男人就径直找上了门了,时间掐算的可真是准。可他为什么会过来?照他先前将她丢在这里自生自灭的做法,他应该对她这个和亲公主没有半点兴趣才是。为了不引起他的注意跟兴趣,她连门都不敢出,只除了今天……可她前脚出门,他后脚就来了——
明月心头一凛,微垂的视线忍不住又落到了桌案上那安静摆在宣纸上的鸡蛋上。难不成,他发现了她的秘密?
怎么可能?她自认自己行事已经十分小心,就算那绿袖是来监视她的,也断不会发现什么才是。还是,她明知道这男人不是个简单的,但依然低估了他的厉害?
万一他真的发现了她的秘密……明月心头一阵接一阵的发紧。
他是会将她关起来当小白鼠研究,还是逼迫她为了一己私欲让她不停的画这样画那样,她要是不听话就打断她的手脚,然后治好她再继续打断她的手脚,如此周而复始……她猛的想起这摄政王做过的最让人恐惧的事,据闻大梁有个颇受先帝重视的老臣因不满摄政王摄政期间手段太过残忍暴戾,拼着一死要死谏。这摄政王便成全了他的死志,每日里将那老臣押到众大臣跟前,一刀一刀行那凌迟之刑,满朝文武大臣都被那老臣凄惨的叫喊声吓得两股战战,只有摄政王一人谈笑风生老神在在。到了退朝,便命人将那老臣带下去,尽心医治照料,甚至还给那老臣用了十分金贵的生肌药,就这么天天凌迟着,天天生肌着,那老臣生生熬了一个月,才终于熬到了解脱。
若自己也落到了此般地步……
卧槽,细思极恐啊!
明月这才真切的感受到,即便眼前这男人长得再秀色可餐,就算他在她面前笑得宛如情人般温柔多情,就算他收敛了所有的张扬犀利扮的再无害无辜,就算明月自诩天不怕地不怕狗胆……咳,胆大包天,心里也是有些发憷的。
明月垂着脑袋惶恐纠结时,贺之洲把玩着宣纸上的鸡蛋,也正目不转睛的打量着明月。少女容貌秀丽之极,如明珠生晕,美玉荧光,白皙的肌肤在朝阳淡金色的光线下近乎半透明,睫毛纤长,微垂着头,露出一截纤长瓷白的颈脖,整个人看起来乖巧柔软的令人心悸,让人很难将之与方才那提着棍棒打上香玉阁的女流氓联系在一起。
贺之洲活了二十四年,见过不少女人间的手段阴谋,她们心里再是恨得旁人要死,面上也要做出副温柔娴雅的姿态来。这直接扛着棍子二话不说就打上门去、丝毫不顾形象面子的,他还当真是头一次见到。
狗胆包天,善于伪装的小狐狸。
夏国三公主,明月公主。
他潋滟的凤眸中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笑意。来自夏国的关于这明月公主的生平乃至于她身边人的祖宗八代,都被他扒了个底儿掉。
若非他一时兴起让人去查,更胆大的往着他所设想的方向去查,只怕也想不到,她竟是早已经灭族消失的隐族后人!
那个神秘的,传说有着通天本事的隐族,连历朝历代都不曾记载过,世人只当其是个传闻,不想却是真实存在的。
能在灭族之祸中活下来,还能隐藏至今养活了女儿的华嫔,想来也不是个简单的角色。只不知当初她是怎么避进了夏国皇宫,听闻是个极其清冷颇有些傲气的冷美人,夏国皇帝也很是迷恋宠爱了一番,不过再是宠爱,也架不住天长日久的总拿热脸去贴冷屁股,况皇宫里花团锦簇,从不缺美人,这才慢慢的淡了下去。
夏国皇帝儿女众多,因而当已经不受宠的华嫔生下一个女儿时,夏国皇帝连看都没去看过一眼,直到宫人问他小公主的封号,这才看了眼天上又大又圆的月亮,随随便便就定下了封号,可见他对华嫔母女的忽视程度。
这番和亲,夏国皇帝才会在皇后的提议下,想也不想就将明月公主替了最受宠的长乐公主。
倘若夏国皇帝知道他宫里藏了这么两个活宝贝,还随手就送出去一个,不知道会不会气死去。
倘若小皇帝知道他得了这样一个活宝贝,却偏偏被他亲手送到自己手上,不知道会不会气的死去又活来。
差一点,他也要错失了这个活宝贝了呢!
他可要好好想想,这样的宝贝,该用在何处才好?
“公主不必自责。”贺之洲的声音听起来低沉而柔和,真诚真挚的让人难以想象这是个谈笑间令人灰飞烟灭的可怕邪佞之人,“前些日子本王政务繁忙,没顾得上公主,似乎让公主在府里受了不少委屈,是本王的不是。”
“王爷万勿自责。”明月微微一顿,仰起脸来笑,眉眼弯弯,笑容如繁华似海,很软很乖的模样,“不过是些小委屈,王爷不必放在心上。如今王爷来了,自然不会再有委屈了。”
她这话说的很是高明,既承认了自己的确在这摄政王府受了委屈,又大度的表示不会放在心上。且还向着贺之洲要一个承诺——既然你来了,往后想必是再没有这些委屈了。
这聪明又狡猾的小狐狸。
窗外的爬山虎,新生的绿叶密密层层的覆盖着,晨风吹过的时候泛起水波一样的涟漪,就像贺之洲此刻的笑容,水波一般的,温柔明亮。“本王叫人将蘅芜苑收拾好了,往后公主便住在蘅芜苑中,你身边只带了一个服侍的丫鬟,哪里够用?汪氏给你挑了些服侍的人,一会你过过眼,若有那不喜的,直接撵了就是。再有短的缺的,尽管找汪氏便是。”
明月乖巧的点头,“多谢王爷为我如此操心。”
心里却鄙夷不已,知道她受了委屈,寻常人这时候怎么也该意思意思的责罚一下这内院管事的,谁料他却绝口不提,无事人一般提起汪氏来,将她往后的衣食住行名正言顺的交给汪氏来打理。明月估摸着这人是嫌下马威没下够,换个环境接着来?
就不知道那汪氏手段如何了。不过妇人的手段,再厉害明月也是不怕的。
她只想知道,这个可怕的煞星到底发没发现她的秘密。
贺之洲的目光又落在手里漫不经心把玩的鸡蛋上,“公主还未用早膳?”
小檀忍无可忍的窜了出来,对着贺之洲行礼道:“公主岂止今日没有早膳,往前那些日子,也是没有早膳的。”
☆、010 亲自教导
明月想要阻止冲动插嘴的小檀,却已经来不及,不过想了想,也有些好奇贺之洲会怎么回应这件事——她是不在乎先前的慢待与折辱,却不代表她不会计较。
贺之洲面上便现出惊诧与愤怒之色来,“府上的奴才竟这般没有规矩!”
怒而起身高声道:“来人,将那些慢待公主的奴才全部拖下去,杖责二十!”
凤目轻瞟过明月微微蹙起的秀眉,继续说道:“责罚之后,将那些狗奴才拖过来给公主请罪!”
这臭男人!明月气的险些吐血,这哪里是要为她讨公道,分明是在给她拉仇恨呢。这般大张旗鼓的行事,责罚了众人不说,还让那些人过来请罪,分明是要将她这个初来乍到的外来者架到火上烤——因她那些奴才才受了那等惩罚,这往后给她使绊子穿小鞋的人只怕更多了!
这男人玩起妇人手段来,真是眼睛都不带眨一下的,偏她被设计了,还不得不感激涕零的对他道谢,“想来他们也不是有意的,王爷不必如此大动肝火。”
贺之洲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他的打算她倒是一下子就想的通透明了,令他颇有些棋逢对手的兴奋感,“公主不必为这些狗奴才求情,规矩就是规矩。”
规矩?明月实在很想撇嘴冷笑。
要她说,这摄政王府是她见过的最没规矩的地方了。
她这个和亲公主实在是又倒霉又尴尬,寻常公主和亲,多半是直接跟了皇帝的。可小皇帝却以自己太过年幼而将倒霉催的她推给了摄政王,摄政王虽然没有推辞,却不过就像是捡了个可有可无的小玩意儿回府来,随手一丢就不管了。以至于她在这府中的地位如此尴尬,主不主客不可客的,若真是那规矩人家,主子还是客人也不过就是一句话的事,也就这撺掇女人给她找麻烦的男人才能说得出规矩两个字来。
这脸都被打得啪啪响了,还口口声声规矩,脸皮都不知道是什么做的。
但她嘴上还不得不奉承道:“常听人说,王爷是最重规矩的,今日得见,真是令人心悦诚服。”
她这名为奉承实为讥讽之语,贺之洲又怎会听不懂,愈发觉得这看似恭敬柔顺的丫头委实狗胆包天得很,他只做听不懂,对明月的奉承显得十分受用的模样,微笑道:“听闻公主在习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