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朝她看过来,但见她肤色暗黄,脸上有麻子,其貌不扬,身量小,身上穿的也是普通衣服,不由得议论起来。
那少年走近人群,扫视她两眼,怀疑道:“就凭你?”
兰君吃力地挤出人群,捋了捋衣服说:“小的是从南边来的,身上盘缠用尽,途径贵宝地,听说七爷您这儿招人。”她清了清嗓子,“小的幼时家中请了个顶厉害的教书先生,算术尤其了得。既然无人能算出来,让小的试试又何妨呢?”
少年本是看不起兰君,但听她一番话说下来,进退有礼,竟然是读过书的,不由收起了几分轻视,又上下打量她一眼:“试试就试试吧。”
兰君也不含糊,不要算盘,不要纸笔,只要了一个炭块和账本,趴在门口的地上就算了起来。
众人看她画出一些奇奇怪怪,见也没见过的符号,以为是什么巫术,心里都有点发悚。
那些本来已经准备离开的账房先生,看到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儿也敢来挑战他们这些半辈子在账房里跟算盘打交道的人,倒不急着走了,索性留下来等着看他出丑。
不过一炷香的功夫,兰君展颜一笑,爬起来道:“好啦。”
四周响起一阵阵倒抽气的声音。众所周知,这样一个账本,普通的账房先生恐怕要算上一两个时辰才能算到一半或者一半有余,这少年郎居然不到一炷香就说算好了?当下就有几个账房先生连连摇头,暗道此人多半是行骗来的。
少年狐疑地挑起眉,把兰君递过去的账本接住,问她:“你真的算清楚了?”
“算清楚了。这个账应该是两处有问题。一处是在半月之前,总共亏空了一百一十俩纹银,但是账面上填补了。另一处是在那之后几天,几乎每天都亏空几两银子,这半个月下来,估计得有百多两了吧。至于具体多少……因为您的题目是看出问题,所以我没有细算。”
少年一怔,回头看了一眼在钱庄内的管事,见那管事瞠目结舌,心下已经知晓答案。但他不确定这个小子是不是碰巧,毕竟这么快这么准确,简直已经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连他那个号称无所不能的哥哥,也得耗上一个时辰才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
少年心中有了主意,不动声色道:“你随我进来。”
“是。”兰君恭恭敬敬地跟着少年走入钱庄。钱庄里面很大,堂面上摆着会客的桌椅,是上好的红木。兰君不禁有些惊讶,连一个小县城的钱庄里头会客的桌椅都这么奢侈,王家真的是很有钱啊。
几个钱柜上本来在做事的伙计和掌柜都走出来,审视着兰君。少年请兰君坐,兰君有些不敢,毕竟这位可是王家的七爷,她现在一个升斗小民,怎么敢跟他平起平坐?
少年不耐道:“叫你坐就坐!”然后把钱庄的管事叫过来:“你把上个月的账本拿来给我。”
管事瞄了兰君一眼,听命去拿账本。
少年亲手给兰君倒了杯茶,兰君受宠若惊,但又不敢推辞,连忙端起来喝了。这个七爷,虽然年轻且狂傲了点,但待人处世尚算不错,这说明了良好的家教。
管事毕恭毕敬地把账本递给少年,少年又交给兰君,兰君连忙恭敬地接过。
少年说:“刚刚那本帐是我哥伪造出来考人的,这本是普通钱庄的账本,你看看有没有问题。”
“是。”兰君不敢再趴在地上算,要了笔墨纸砚,恭恭敬敬地看起账来。
兰君算账期间,管事的一直在边上偷瞄,手心不自觉地出了点汗。他暗自思量:这小子那有意无意瞟向自己的眼神……不会吧?三爷都没有看出的问题,这臭小子居然看出来了?
少年很有耐心地在旁边喝茶,也不催。兰君验算了几遍之后,才合上账本,把自己写的结果呈给少年看。
“好小子,字写得真不错,若被我哥看见了,肯定要夸你。”少年的笑涡浮现。他不笑的时候,像一把利刃,这一笑,又仿佛千树万树梨花开,说不出的白净好看。
少年仔细看了看,又问兰君:“这个结果,你确定?”他对于钱庄的事情,心中有数。管事的以为上个月贪污了一百多两银子,仔细做了账,哥哥没看出来。其实哥哥是知道他家中老母重病,不予追究罢了。
兰君点了点头,见少年没有说破,也不多嘴。
少年把那个写着结果的纸折起来收进怀中,一把拍了拍兰君的背:“好小子,年纪不大,本事倒不小!”他声若洪钟,差点把兰君拍到吐血。
“谢……谢七爷夸奖。”兰君狠狠地咳嗽了两声。
少年看了看自己的手,知道下手重了,对面那小身板看起来挺柔弱的,他有点抱歉:“你叫什么名字?”
“木十一。”兰君恭敬地回答。
“木十一?”少年愣了愣,想不到用什么词来形容这个名字,只爽快地说,“想不到你名字挺特别的。我叫王殊,交个朋友如何?”
兰君心中大喜,抱拳道:“七爷肯与在下交朋友,是在下高攀了。”
王殊眉眼俱是欢喜,还是孩子心性。兰君连忙介绍三七:“他是我的随从,名叫三七。”
“三七……是草药的名字?”王殊觉得这主仆俩的名字,实在是很有趣。
三七点头,行礼道:“七爷有礼。”
王殊见他下盘极稳,发声有力,竟是个身手十分不错的练家子,不由得更加高兴:“走,我带你们到定阳去见我哥哥,他最喜欢年少有为之人。十一,你就给我家做账房先生吧?”
兰君也不知道自己行了什么大运,居然这么快就有机会见到王氏家主,还谋了份肥差,顿时雀跃非常。
回定阳的路上,王殊给兰君单独安排了一辆宽敞舒适的马车,兰君退却不过,只能从命。整个队伍前前后后加起来竟然有上百人,马车四五辆,货车十辆,浩浩荡荡的。
兰君撩开车帘看了看绵延的车队,对身旁的三七道:“你看看不过收个帐,招个人便是如此架势,真正的家底,难以想象。”
“王家毕竟曾是数百年的望族,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你看那个王殊,年纪轻轻,处事却比我那嫡长的哥哥还要利落,可见从小便是训练有素,十几岁便能独当一面了。我倒有些好奇那王家家主,究竟是何方神圣了。”
三七知道这个“嫡长的哥哥”是指当朝太子,便笑道:“公子莫心急,到了定阳不就看见了?”
作者有话要说: 女主真的都是有光环的。
☆、曲折(修)
到了定阳城外,还未进城,便有王家家仆匆忙赶来禀报王殊,说王家三爷离府办事去了。王殊生气地跺了跺脚:“他那样的身体,还出门办什么事?交代我去办不就好了吗!”
家仆为难道:“三爷不肯说去干嘛,只带了张统领一人。虽说张统领身手好,可……唉,家里都乱了套了,老夫人忧心,一整天都没有吃饭。七爷快回去劝劝吧。”
王家出了事,兰君也是个识趣的,不敢在此刻上门叨扰,便辞别了王殊,相约过几日再进府。
兰君和三七在定阳城中最好的客栈住下,一来是方便王殊联系,二来也好探听消息。
店小二是个热情开朗的人,平日里耳听六路,眼观八方。他见兰君出手豪阔,不禁话多了起来:“小爷是从南边来的吧?瞧着说话儿跟长相都与我们这边儿的人不大像。”
兰君也不隐瞒,一边喝茶一边点了点头:“我从京城那边来的,早前听说北五州并不太平,眼下看着还算好。”
小二谄媚地笑道:“这里才是云州地界,又有王家和撒总督的军队坐镇,匪盗流寇什么的,不敢太放肆的。”
兰君会意,随口问道:“可我这一路行来,看那撒总督的军队也没干什么好事。”
小二机警地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这事儿您偷偷地说一说无妨,别被人听去。撒总督可是我们这儿的土皇帝,平常人都不敢得罪的。撒总督的军队其实刚来云州不久,一是盯着王家,二是防着北冥山上的匪盗呢。”
兰君好奇地问:“北冥山上的匪盗很有名吗?”
“有个叫聚义堂的匪盗窝,最近风头很盛。帮众已有几千人,听说领头的还是个书生呢。我们都叫他们义匪,抢的的都是为富不仁之人,还时常接济穷人。”
兰君惊讶:“读书人怎么会去做盗匪?不是有辱斯文?”
“唉,小爷您有所不知。只要撒总督看上的地盘,强占了之后,老弱妇孺全都赶走,男丁都抓去军中,年轻女子他若看不上就赏给军里,他若看上便带回府去。总之……唉,逼得良民落草为寇,与朝廷官府抗衡,可怜咯!”小二摇了摇头,满脸悲戚之色。
兰君不语,心中却也不太好受。她在京城里,看得多是百姓安居乐业,商贸繁荣,从未想过在千里之外的云州,百姓过着这样的日子,不仅失去家园亲人,甚至被逼得走上不归路。她第一次觉得,自己作为皇室之人,坐享荣华富贵,万民供奉,如此惭愧。
“不过,聚义堂的好日子也要到头咯。听说分赃不均,起了内讧,人散成了好几拨。而官兵也集结起来,要踹了他们的匪窝了。”小二说完,惋惜地退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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