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宛知道御町鬼束的套路,所以在前往神户的途中就先给郑瑜打了一个电话。
郑瑜很快接了。
南宛冷静道:“小姨,我现在在去神户的路上,你在哪里?”
“我在上班,怎么了?”
“我被御町鬼束盯上了,他现在应该派人去你家蹲点了,小姨今天先别急着回家。”南宛言简意赅。
郑瑜大吃一惊,“御町鬼束?阿宛,发生什么事了,你怎么会惹上御町鬼束?”
“说来话长,小姨,你先护好自己,等我来找你。”
她有一些话要同小姨讲,故让小姨挑了一家茶楼等她过去。
郑瑜隐约意识到事态不太对,当下也没有多问南宛,转身将电话拨给了御町翔。
御町翔接了,不等郑瑜说话,他先道:“瑜子,你大概已经知道了。”
“翔。”郑瑜急迫道:“发生什么了,鬼束为什么要追捕阿宛?阿宛是我的侄女,你们把她扯进来干什么?!”
“瑜子,我问你一句,那个跟你长得很像的女孩是不是你的女儿?”
御町翔的语态很平静,平静得好像那句话不是疑问,而是一句问候。
郑瑜愣了好一会儿,然后抿住了嘴唇,“为什么要怀疑?就因为她长得和我很像?”
“你迟疑了,瑜子,你迟疑了。”御町翔稳坐不动,眼里尽是睿智,“你跟了我那么多年了,你告诉我你的身世,你说你想要留在日本好好生活,你也说你并不图我的财势,后来你确实也是如此,这么多年来,你并没有贪图我什么。”
“既然如此,那么翔还怀疑什么?”郑瑜眼底一沉,“赶紧让鬼束住手,不要伤害我的侄女!”
“但是我仔细看着那个女孩,也打听了她的出生年月,我觉得她的身世真的不太普通。”御町翔不紧不慢地说下去,“你说过那个女孩是你姐姐的孩子,你姐姐死于生产时的大出血,我一直都相信你的话。”
“翔!”
“瑜子,我知道你的父母曾经在东京做过生意,后来生意失败,举家搬到了神户。”
“那又如何?仅凭这点,你们就怀疑我姐姐的女儿是我的女儿?!”
“当年,我管理下的御町财团击溃过一个华人小公司,后来那个华人建立的小公司破产了,老板一家从东京搬走了。”
“你想说什么?”郑瑜突然冷笑,“这么多年了,你现在才来说这一切,你不会觉得太晚了吗?”
“不晚。”御町翔淡淡笑了一声,“如果鬼束抓到你的女儿……”
“御町翔,我再说一遍,阿宛不是我的女儿!她不是!”郑瑜忽然大声打断他的话,“如果你的儿子敢伤害我的侄女,你会后悔的。”
御町翔再一次笑了,苍老的面目依旧和祥,“你难道就没想过你毒死了我,又收买了我的律师拿到了御町财团百分之四十的股权,鬼束和樱子会轻易放过你吗?”
郑瑜以为她的算计一直隐秘而小心,却没想到御町翔一直都看在眼里。
十多年了,她抛家弃子在日本潜伏了十多年,眼看计划就会成功,却没想到最后一刻被御町翔看破了。
郑瑜握着电话的手轻轻颤抖,心里漫起无尽忧伤。
“你一直都知道?”
这么多年,难道她一直演了一场可笑的戏吗?
“以前不确定,直到见到你女儿的那一刻,才开始确定。”御町翔慢慢地说:“你是在日本长大的,所以你应该不熟悉中国,可是自从你去中国带回你姐姐的骨灰后每每公司有去中国的差事你都第一个抢下来。每次从中国回来,你的心情都有点低落,我以前不知道这是为什么,现在想想,我猜那是因为你借此机会去看你的女儿了。所以,你的姐姐应该就是你自己,所谓的你姐姐的女儿,应该就是你自己的女儿。”
郑瑜的眼泪掉下来,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半晌没应声。
“瑜子啊。”御町翔叹了一口气,“值得吗?”
值得吗?为了一个小小的家族报复,她舍弃自己刚出生的孩子回到日本重新编排了一个身份,并出卖自己的身体接近御町翔。
这么多年,她的女儿都已经订婚了,并来日本寻她这个“小姨”了。
没有人知道当她那天在郑家门口看到浅浅笑着的南宛的时候她心里有多痛。
那是她的孩子啊,整整二十二年了,她的孩子已经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她却连抱都没抱过她一次。
这段时间,她也一遍遍责问自己,自己当年的做法到底输对的还是错的,如果是对的,为什么每次听到南宛叫自己“小姨”的时候她的心里痛得犹如刀绞?
郑瑜捂住嘴巴,失声痛哭。
御町翔听着电话那头传过来的啜泣声,最后说:“果然是这样,瑜子,你后悔了。”
郑瑜只是掩住嘴巴哭泣,握住电话的手颤颤抖抖。
她挂断了电话,转过身背对着门扉不住哭泣。
*
下午四点,南宛和郑瑜在一家茶楼见面。
郑瑜穿着白色套装,妆容精致,早到了二十分钟,正在斟一壶绿茶,还叫了很多中国的点心。
见到南宛进来,她连忙站起来先给了她一个拥抱。
“阿宛,我的阿宛,真是辛苦你了。”
“小姨?”南宛被她惊到了,随即感到不好意思,“小姨,你怎么了?”
“我只是觉得,阿宛从东京赶来神户,很辛苦。”郑瑜在她看不到的角度里轻擦了一下眼角,扶着她坐下来,“先喝茶吧,中国的绿茶,你应该很喜欢喝。”
她将茶香四溢的杯盏推到南宛跟前,神色温柔的看着她。
她真的很久没和阿宛好好在一起了。
公司每逢一两年都有一次去中国出差的机会,她每次都会拿下这个出差名额,忙里偷闲去西庄看望南宛。
每次去,她都偷偷的,戴着帽子和墨镜,站在街角处默默看着南宛从临河的南家老宅里蹦蹦跳跳地走出来。
小时候的南宛小小一个,眉眼很像自己,清秀而白皙,她奶奶给她穿花裙子,她很喜欢,自己跑到街边买豆浆喝。
她小时候个子小,够不着那个卖豆浆的摊子,便去拽阿婆的裤子,用软软细细的声音说:“阿婆,阿婆,我要一杯大豆浆!”
她仰着头要豆浆的模样很可爱,郑瑜看了每次都忍不住想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来了。
郑瑜记得有一次,她跟在小阿宛身后沿着青石长街走。
长街那边有几条小巷子,几个镇上的男孩子呼啦一下子跑出来,专门挑小阿宛欺负,一个个地去拽她的裙子和辫子。
小阿宛被欺负得狠了就坐在地上哇哇大哭。
郑瑜赶紧上前护在小阿宛面前赶走了那群调皮的男孩子。
她蹲下来抱起地上的阿宛。
那是她第一次触碰她的女儿,那么小那么软的一个小孩子,胳膊细细的,体重很轻,眼睛乌黑明亮,好奇地看着她。
“阿姨。”她站起来抱住了郑瑜的大腿,“谢谢阿姨。”
郑瑜听得苦笑,她被自己的女儿称呼为阿姨。
郑瑜愣愣看着那张稚嫩的小脸,想说点什么来缓解内心的压抑和思念,可嘴巴一张,只吐出了一个名字:“阿宛。”
小阿宛很好奇,咯咯笑着:“阿姨知道我的名字啊?”
“听附近的人提起过。”
郑瑜紧紧盯着小阿宛的脸,一遍遍,似乎要将她的模样一直刻进心里。
小阿宛依旧笑着,“阿姨,你不是这里的人吧?”
“你怎么知道呢?”
“因为我住在这里啊,这里的人我都认识!”
“是,阿宛是西庄人。”
“不,不对,我不是西庄人,我是闵安人。”小阿宛忽然挺直了小胸脯一脸认真地纠正郑瑜的话,“我爷爷奶奶说我爸爸妈妈在闵安,他们在闵安住着大房子等我长大了过去呢!”
郑瑜怔怔听着她的这句稚嫩话语,忽然心里一酸,眼泪掉了下来。
她才是阿宛的亲生母亲啊,可是她的孩子却一脸天真的把别人认作了自己的父母。
多么悲哀和讽刺。
郑瑜感觉心里有一根刺扎了进来,她觉得很疼很难受,却无法把这根刺拔出来。
她只能看着阿宛纯洁的笑容独自舔舐悲伤。
二零零九年,阿宛十四岁的时候,郑瑜又回国看望了她一次。
那一次去的时候正逢阿宛生病。
一场很严重的病,发了高烧,阿宛躺在床上,神志不清地说着胡话。
郑瑜偷偷溜进去看她,伸手一遍遍摸着她的脸和身子,心疼而着急地唤:“阿宛,阿宛。”
她嘴里念念有词,郑瑜凑近听,发现她反复说一个词:阿黎。
她不知道阿黎是谁,只能在阿宛耳边念叨:“妈妈在这里,阿宛别怕,别怕。”
她说得久了,阿宛的胡言乱语中夹杂了第二个词:妈妈。
她一遍遍喊着:“阿黎,妈妈,阿黎,妈妈……”
反反复复地说。
郑瑜听得心疼不已,眼泪掉下来。
这个时候天气已经渐渐寒冷起来。
郑瑜俯下身抱住阿宛小小的身躯,一边哭一边喊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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