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王几日前奉了密诏离京暗查私盐运贩一事,一阵儿没露面,甫一回京就被项允晁请到了太傅府,还以为是项瑶想见自己,待见了老夫人会过意来,惯会做人的自然哄得老人家颇是高兴。
稍作闲聊,老夫人身边丫鬟春杏进来附在她耳边说道了两句,后者颔首,含笑看着蔺王,怕他嫌老婆子无聊,不多留着唠嗑,让允晁陪着在府里转转,顺作不经意地提了句水榭的风光不错。
项允晁自然明白老夫人的意思,领着人往那处去,只是快到之际寻了借口暂避,还是有些怕和项瑶正面对上。
蔺王乐得能独处,正要过去,便瞥见池面上铺着的木板道儿上立着的两道俏丽身影,倏然止住了步子。
“姐姐怎么突然有闲心唤我一道赏景来了,可惜这池子里的荷花都谢了。”项筠病好未久,瘦了少许,身子愈发显得单薄,颇有些病美人的姿态。
项瑶微侧着身子,一眼就瞧见了稍远处站着的锦衣男子,转正身子作了未察觉的模样,听了项筠的话勾唇笑了笑,话里有话道,“有妹妹在,自成一处景。”
“姐姐又寻我开心了。”项筠当她打趣自己,故意嗔道。
项瑶睨着她,连带着面前的荷花池,不禁有些置身王府的错觉,眼眸深处一时沉晦莫明。骤然转了脸色,不再温和如煦,低沉了嗓音道,“我确是寻你开心来的,我还想……看着你死。”
说罢,稍一伸手,便将毫不设防的项筠推入了池子里,清冷的面庞映在项筠诧异且不置信的眸子里,勾起一抹复仇般的快意笑容。
自她醒来之时一直想做而未能做,掩着仇恨虚以为蛇,眼下却是最好的时机。
“来人啊,快点救人啊!”只一瞬,笑意倏然褪尽,项瑶惊慌着唤了起来,眼角余光瞥见蔺王加快步子却又止在不远,直到府里的仆从将人救起,才踱步而来。
夏末秋初,池子里水虽未及寒冬腊月,却也是冻人的。被救起的项筠瑟瑟发抖,头发湿漉漉地散在脸上,裙裾尽湿,模样好不狼狈。待项瑶拿了巾子要替她擦拭,陡地害怕地往后缩了缩,显了抗拒。
“妹妹快擦擦,莫要着凉了。”项瑶伸手将巾子递给她,脸上因着她的抗拒显了受伤神色。
“你走开,别过来!”项筠依然沉浸在对她陡然变脸的恐惧中,下意识吼道。看到突然出现的蔺王,如见了救星般,“王爷救我!姐姐她要杀了我!”
项瑶举着巾子的手僵在半空,颇是委屈。
顾玄晔拧眉,下意识地瞥了眼项瑶,怕她看出项筠此刻流露的亲昵,所幸后者似乎并未察觉,松了一口气之余对于项筠的失态心生异样,“项二姑娘自己失足落水,怎能怪乎旁人!”
项筠哆嗦着怔住,紧紧凝着他,却是看出他是真的在责怪自己,他……不信自己。眼里蓄了泪意,不自禁地落下,泪眼迷蒙中瞥见项瑶投过来的漠然目光,心中又惊又惧,然无论如何,自己今个又是出丑失态了。
“筠妹妹估摸是突然受了惊吓说的胡话,失礼之处,还请王爷见谅。云雀,送二小姐回房,请大夫好好看看。”项瑶捏了捏手中巾帕,态度恭谨地替项筠圆了道。
云雀应声扶项筠回去,后者临行一瞥饱含情意,却得不到那人半分回应,心中不免悲凉顿生,险些身子一歪昏过去。
“让王爷见笑了。”
“本王不是说过,私下里唤名字即可。”顾玄晔敛眸,似是不满她的生分。
“小女不敢。”项瑶正着神色,同他始终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语调疏离。
顾玄晔几次三番示好都遭了冷遇,挫折之余也生了几分恼意,然看着女子淡然模样,偏生又对她重不了语气。不知从何时起,眼前这人的模样变得让他确是动心起来,一开始或许抱着讨好父皇的目的,然眼下却多了几分真心实意。
项瑶见他失神望着自己,不觉是自己吸引了人,反而在心中戒备稍许,怕他又打什么主意。
顾玄晔察觉,眸色微黯,不由忆起琳琅宴上她对另一人的不同态度,陡然沉了语气,“项姑娘似乎对宋将军另眼相待,可是中意?”
项瑶一怔,随即明白过来,毫不客气地拿了某人作挡箭牌,“宋将军英勇神武,自是万千姑娘的芳心归属。”
话已至此,顾玄晔只觉面前女子不识好歹,再绷不住温润神色,携着怒火拂袖离开。
项瑶得逞,凭栏吹风,发丝撩过脸颊,露了愉悦神色,这般,他该不会再来纠缠自己了罢。正一回身,却见某块挡箭牌如凭空出现般杵在了自己眼前,惊得她差些后仰步了项筠后尘。
“小心!”
宋弘璟眼疾手快揽住了她的腰,避免了她的悲剧,而她也因着惯性整个撞进了宋弘璟的胸膛,正好面庞贴着了他胸口的位置,伴着里头蓬勃有力的心脏跳跃,耳膜跟着咚咚鼓噪了起来。
“抱够了么?”头顶蓦然响起的清润声音,尾音含笑。他确是很享受这样的投怀送抱,只是担心她被人撞见坏了闺阁声誉。
项瑶脸一红,连忙退了出来,一抬眸正对上宋弘璟那双深邃的黑眸,心跳仿佛漏了几拍,心神都被吸入那迷人的眼眸中,鬼使神差地就被他的目光勾着,忘了姑娘家该有的矜持。
“将军怎么会在这儿?”
宋弘璟想到方才一幕,嘴角弯起的弧度带了一丝戏谑,“府上太大,一时迷了路。”
项瑶被瞧得耳根发烫,哑然相对。
下一瞬耳畔复又响起那人低沉黯哑的声音,近乎低喃般,“想见你,便特意来寻你,能成为项姑娘的芳心归属,我很荣幸。”
项瑶的脸嘭的一下红了个彻底,脑海里唯有一个念头——他都听到了!
☆、第26章 心悦
褚玉阁,临窗大炕上铺着猩红洋罽,正面设着大红滚花靠背,捻金银丝线滑丝锦被,两边各一对梅花式小几。地下面西一溜四张椅上,都搭着银红撒花椅搭,底下四副脚踏。
老夫人坐在炕上,一边打量着,一边忙是吩咐春杏给人看茶,越瞧宋弘璟越觉着满意。
宋弘璟顶着老夫人的打量,依然是那副淡定神色,他是来给项家递帖子的,宋老夫人下月初六过七十大寿,大肆操办,宴请京中世家,只不过太傅府的帖子他自个儿亲自送了,顺道拜访项老夫人。
“宋老夫人有福气呐,宋将军一表人才,可有婚配?”项老夫人乐呵呵笑着,套了近乎道。
“军中事务繁忙,尚未定亲。”宋弘璟答着,目光却是溜向了站在不远的项瑶,后者半垂着脸儿,虽看不清楚神色,可微微泛着绯红的耳脖子却是泄露了女子此刻的心绪,不由掠过一抹笑意。
站在老夫人下首的童姨娘一身明蓝锦褙,似是畏寒般裹得严实,身上的首饰件儿难得显得素净,闻言眉眼间亦是盈满了笑意,“宋将军这般,京中定有不少姑娘求嫁的,只怕届时挑花眼了。”
说罢,睨了眼坐在一旁的项蓉,眼神里透了些许暗示。可后者这会儿哪还顾得上她,正一眼一眼瞟着宋弘璟,心中泛起涟漪,显了少女怀春模样。那没出息的样子落了老夫人眼里,咳嗽了一声,暗暗斜过去一眼。
项瑶倒没关心他们对话,只在童姨娘出声时望了过去,自然也瞧着了她同平时不一的打扮,视线下滑,落在她尚未有形的肚子上,流光泛滥的眸子不由深邃了下去。
能替她确诊的大夫确是得耗不少银子。她一向不喜让对手太轻易出局,失了乐趣,像眼下这般看着她惶惑终日才有意思。项瑶收回视线,还未来得及隐去眸子里的精光,却不期然撞上一双如墨的眸子,仿若洞察了她意图般。
项瑶的心莫名一紧,掩饰已是多余,索性作了淡漠神色,娶妻娶贤,试问谁会对一个毒妇动心?
宋弘璟看着她倏然冷淡了的面色,微一挑眉,眼眸中划过一抹意味深长,稍作逗留请辞离开。
待人散去,项瑶亦是回了自个苑子,情绪有一抹连自己都难以察觉的低落,挥退云雀流萤,一人独坐庭院。
庭院一侧两株西府海棠过了花期,结出一串儿红通通的果实坠在枝头,娇柔红艳。项瑶无意识地望着出神,忽而叫悉索动静惊动,伴着海棠树一阵剧烈颤动,一抹颀长身影跃然而下,落了墙角。
“……”项瑶惊诧地看着用这法子折回来的宋弘璟,半晌无话。
宋弘璟看着女子呆愣的模样,在阳光下显了暗棕色的眸子闪过笑意。项瑶察觉,有些恼羞成怒,沉了语调,“将军未免也太放肆了!”
“只是突然想起还未回应姑娘,特意回来道一声。”宋弘璟眸中笑意愈发明显,侧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光线摇曳,俊美得让人不敢直视。“我也心悦姑娘,很久了。”
项瑶因着突如其来的告白怔住,在那双深藏内敛的眸子注视下,项瑶只觉得自己受到莫大的重视,仿若他眼中此刻,只有她一人身影般,下一瞬冲口而出的话却是连自己都吓了一跳的直白,隐着一丝自嘲,“将军莫不是想娶我?可我没有容人之量,若将军日后纳妾通房,必然是能毁即毁,搅得你府上不得安宁。”
“求之不得。”宋弘璟唇角一弯,眼中漾开清浅笑意,浑不在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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