恍惚中有人叫我的名字,我有时应了,有时明明听见了,却一点声音发不出来,茫然间,有苦苦的汁液灌进我的口里,我无意识的吞咽着,间或有溢出的顺着嘴角流出来,一只温热的手轻轻的给我拭去。
这只温热的手又不时轻抚我的额头,温柔而又贴心,竟能让我躁动的心渐渐平复下来,我如溺水的人抓到一根救命稻草般,死命的攥着这只手腕,口里依稀说着什么,又渐渐沉入黑甜梦境里……
不知道待得几时,我渐渐醒转,依稀见眼前一片白色,费神看了半天,方看清我是被一个身穿白衣之人拥在怀里,他的下巴顶在我的额上,看不清他的脸,环着我的手臂柔而有力,我身子酸软,挣了几挣都没有挣开,却惊醒那人,只听得他柔柔的问了声,“凝霜,你醒了吗?”
声音略有些嘶哑,却温柔而又欣喜!
外面的人听见了里面的动静,一时间呼拉拉的全都进来,小青欣喜的问,“小姐,你醒了吗?”
环着我的人依旧没有放开我,托着我靠在他的身上,我羞得脸如火烧,却怎么也挣不开,只听他沉声吩咐进来的张才玉道,“张爱卿,你看娴容华怎么样?”
“皇上,”我不由的一个激灵,立时清醒了大半,挣扎着要起身见驾,他的手臂一紧,道,“别动。”
张才玉隔着纱帘替我仔细诊了脉,对着帘内回禀道,“请皇上放心,容华主子已无大恙了,只是身子尚虚,需多加调养!”
于是出去开方拿药,小青等也全被唤去忙活,屋里又静了下来。
他的手轻轻盖上我的,道,“身子不好,以后就少出去,回头朕下道旨,太后皇后那里每日的晨昏定省就免了。”
“不可,”我脱口而出。
他没怪我失礼,却显然愣了一下,“怎么?”
我苦笑了一下,道,“这是宫里的规矩礼数,臣妾不敢逾越!”
他一笑,“朕倒忘了。”
他拥着我躺好,伸手轻略我散乱的发丝,手背上隐隐可见几条血丝,模样狰狞。
我一惊,忙拉过他的手,“皇上,您的手怎么了?”
“你抓的啊,”他盯着我的眼睛,道。
“啊,臣妾抓的?”我不敢相信。
他脸上神情颇有点哭笑不得,“你说呢?”
看着他孩子似的表情,我有点啼笑皆非,在我心中,一代帝王,必定是威严不可侵犯的,可现在我却没有这样的感觉。
想想,我问,“那天,皇上不是说……说臣妾……当罪诛九族吗?”
他脸上的笑意没了,沉默了半晌,方道,“你当时并不知道朕的身份,而朕也并不是庸碌昏君,不是吗?”
第十七章 生病 二
我默默的看着他,心里暗生感激,他的眼神亲切温柔,让我安心里又多了几分塌实。
待到英宏去了,小青便向我吐舌头,道,“皇上可真是宠小姐呢,他原本不知道小姐病了,那日张太医给赵容华瞧病时,说起小姐也病了,皇上一听马上来看小姐,正遇着小姐您胡话不断的,皇上亲自给小姐你喂汤喂水,就连您抓破了皇上的手,皇上也没有生气呢!”
小青一口气说出这么多话,不觉有点气喘,连连拍着胸口。
我心里奇怪,“怎么,张大人给紫芫诊脉?紫芫也病了么?”
小青点点头,道,“是啊,听说赵容华回去了就躺下了呢,”说着看我一眼,“跟小姐您一样儿,宫里都在说,别是在祭河神时被什么给冲了?”
“胡说,祭河神时有天禅寺的高僧在场,又有太后皇后的瑞气罩着,哪里有什么东西能冲得了,”帘子一挑,蒋秀端着药进来,板着脸将小青好一顿训斥,“人后议论的糊涂话,你不说装没听见,还来主子嚼舌头。”
说着,她俯身看了看我的脸色,笑道,“主子的气色可好多了呢,这几天,奴婢们快被吓死了!”
我只笑笑,又问小青,“你刚刚说我说胡话,我都说了些什么?”
回想皇上的表情,我应该没有说出什么不妥的来,可心里到底没底。
小青正被蒋秀训得撅嘴,闻听忙回道,“小姐说的那些话,可真是要吓死我们了,您抓着皇上的手,总说什么叫他别走,说要他在您身边,又还说什么不要在宫里做嫔妃,要回家去陪着娘……,您还说了一句要命的话呢。”
我心里突的一跳,心一下提到了喉咙口,“是什么?”
“您说,这宫里不是人呆的地方,您要随了他到天边儿去!”
“啊……”我大吃一惊,我竟说出了这样的话么?
到底,恍惚里,我还是将英宏当成了他!
待得我身子好起来,已经是半个月以后了,这几日,英宏每天都会来看我,我每日用的药,吃的东西,他都细细过问。为了让我静养,他一道旨意,宫里妃嫔,全都不得前来搅我。
而我对于这一切,虽面上淡定,心内却是急噪难安。每日里只怕他来,却又哪里阻得住他来。唯有严令下人口风严谨,但我也知道,这些都是没有用的,宫里拢共这么一位男子,每天不知道多少双眼睛盯着,他去了哪里,又能瞒得了谁?
这些时,我只怕早已成为宫里众人的眼中钉了,一想到自己已是众矢之的,我心内便有许多惶恐。
只是面对这陡然而来的荣宠,我想破了脑袋也不明白,自己只是病了一场,怎么英宏就然的对自己这样好起来?如此的宠溺,如此的怜惜,我分明并未下半点心思去博他的心,不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我防范的好,接下来的两个月却并未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众妃面对我时都语笑晏晏,亲热非常。
第十八章 表哥
然而水面越是平静,水底下的暗流就越是汹涌,蒋秀唯恐我松懈,这样提醒我,她道:“当年云嫔主子有宠时,也是这样的情形,云嫔主子为人单纯,只说奴婢是个危言耸听的,可有了身孕后不过个把月,人就被……,”说到这儿,她眼儿一红,便说不下去了。
经过了紫芫的事,她话里的份量我自然是半点不怀疑的,我点头,“你放心,我明白的。”
胆战心惊中,日子却过得飞快,转眼间,就是六月了。
我一来怕热,二来,只恐落了人的套儿,宫里众妃的面上虽客气,我却是能避就避,只在闲的时候去看过几次紫芫。她的病好了许多,人却沉静起来,再不出清音轩,每天只呆在屋子里发着呆,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英宏有时下了朝就去看看她,她便如猫般,趴在英宏的怀里,一句话不说就那么窝着,有时,就那么睡着了。
英宏只是叹息,却也无可奈何!
倒是我去了,她的精神好点,每每跟我说点以前在家里的事儿,又因听说皇上终于对我有宠而高兴。说了会儿话后,她突然问,“端午那日恍惚听人说到位裴公子,可是姐姐你的表兄?”
我咋一听她问,心里不由突的一跳,倒怔住了,半晌,我才点点头,恩了一声儿。
她也不抬头,只淡淡的赞叹,“是位才子呢,那要嫁他的女子,倒也有福……”
我心中一刺,竟什么话也说不出来,只好沉默着。
只是却又奇怪,我拉过她的手问,“妹妹怎知我的表哥?”
她扬起脸儿无声浅笑,“京城里,谁不知道裴公子?”笑容一敛,又正了颜色对我说道,“我是听家里哥哥说起过,他跟我的哥哥们最相厚,常来往的……”
她这样说的时候,我分明看见她的眼里几许落寞,但,只是一刹那间,就又笑了起来,指着院里一株开得正艳的夹竹桃道,“姐姐你看那花儿,开得多喜兴啊,只可惜,那花粉却是有毒的!”
她在笑,眼里却无半点笑的意思,自从她没了孩子后,我就再没见到她初进宫时那明艳亮丽的笑容,心下一痛,竟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傍晚时,我回到浅梨殿才坐下,剪冰就来回道,“主子,瑛小主来瞧您了。”
她口中的“瑛小主”只是个答应,就住在离浅梨殿不远的听玉小筑,因着位份低微,见谁都是谦卑恭敬的,内务府又势利,在她的份例上常有克扣,我瞧着她那怯生生的样子很是见怜,日常里便常看顾她些,她竟很是感念的样子,三五日的总会来我这里走动走动。
说话间,她已经到了门口,向我笑道,“姐姐回来了?”
我因着她是个心机浅的,倒也肯跟她说说话儿,便向她招手,“大热的天儿,你怎么来了,快进来。”
她笑着进来,“知道姐姐才从赵姐姐那儿回来,本想着姐姐该累了要歇息,但因今儿嫔妾酿的桃花酒开了封,头一瓶不敢先享,便送来给姐姐。”
第十九章 酒中桃花 一
说话间,跟她的小宫女兰儿将一个白瓷瓶子恭恭敬敬的双手捧上来,瑛答应脸上虽笑着,眼里却有几分紧张。我忙命小青接过来,笑着道:“妹妹竟会酿酒么?”
她见我接了,神色间才一松,红着脸儿道,“嫔妾的父亲是酿酒司的司正,嫔妾进宫前常去酿酒司里玩,一来二去的就学了些,在宫中长日无聊,就酿着玩儿了,”说到这儿,她很是不好意思的低下头,“不过是粗鄙小物,姐姐往日里那样关照嫔妾,嫔妾却没什么好东西来回报姐姐的……”
她越说声音越低,一张白生生的俏脸竟红到了耳根子。
我从小青的手里接过那瓶酒,打开盖子吸了口气,只觉一个清洌的带着桃花香气的酒香扑面而来,这一惊非小,“哟,不想妹妹酿酒的手艺竟这样好,只凭这香气,这酒就定是极好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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