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着这梦可真真实啊,眼角处的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
她只记得自己死前躺在矮小逼仄的小屋床榻上,二十三岁刚出头的她半头白发,面容枯瘦沧桑。
未嫁人的丫鬟玉珠和跛着腿的弟弟守在她的床前,透过那个病榻对着的小小花窗,她还可以看到狭小的院落中那棵一直不结果的柰子树。
此时是建元二十一年三月里,她记得很清楚,她这时得了天花,被隔离在府里偏僻的溶梨苑内。
建元三十年,庚申事变,逊帝退位,永平帝继位。建元三十二年年初二月,林珺大舅舅周辉卷入兰州“捐纳监生”贪腐案而被收监,正此时,林珺堂舅周磬因在礼部为官的族弟周磐私藏京兆伊第三房小妾,而被弹劾……
五月里天正热的时候,林珺小舅周蒙被御史弹劾,被弹劾的事因是:多年前刻薄寡母幼儿家产,用低价购得一死去的陈氏乡绅两千亩良田。……不久周蒙被收监。
周氏一族商行树大招风,被御史王湛弹劾借官谋利,官商勾结……最终事情一发不可收拾。
十月,周氏一族被永平帝下旨抄家流放。
正当时,建元二十年时申国公林业对夏作战不利的事情又被提了出来……申国公大房林业嫡次子——林睿,其世子爵位因此而被斥夺。其后不久,林睿因在茶楼与曹太后侄子曹珞发生口角而被打残腿……
十二月,多年前林睿进献太皇太后的一部金刚经刻本因涉及到前朝皇族而使得林睿被收监大理寺。
隔年正月二十,林珺被忠义侯世子赵斯年休弃。六月,她因长相明媚,被一直觊觎她的平津侯世子庞锦澎威胁,若是不答应做此人外室,就让她的弟弟林睿被折磨,然后死在牢里。
她那时求助无门,多方打点,几尽花光手中的嫁妆也没有办法,只得不得已屈从,可最终仍然没有救出弟弟……
建元三十五年,林珺被庞锦澎献给曹珞,曹珞在永平帝曹皇后——曹珏的吩咐下,对其进行折磨,在她奄奄一息之时,外祖父的学生和清流一派在其父亲多年前的幕僚的协助下,为周家及林业上书平冤,她就是那时被营救出来……然后不久就死在弟弟租住的小院里,她到死都不明白曹皇后为何如此恨她。
曹皇后,名曹珏,原是威远侯曹家偏房嫡支,后被逊帝在位时监国的曹太后之父,威远侯老侯爷收为义孙女,而后曹珏嫁给了逊帝之亲弟,在庚申事变后,逊帝之亲弟永平帝继位,从而曹珏成为永平帝皇后。
要想折磨一个人,不是让她死,而是让她求死不能。她已经记不清这是第几次被盐水泼醒了,只是抬起伤痕累累的脸问曹珏之弟曹珞:“曹林两家只是政见不同,却未有深仇大恨,你姐弟二人何至于如此对我?”
曹珞冷笑的说道:“我只是被皇后授意而已,皇后说你死了后,到了地底,自会有人会告诉你为何?哈哈……”
想到这里,她内心郁猝,身体开始控制不住的剧烈的颤抖起来,在一旁伺候的李嬷嬷看到她这个样子,被惊得手中的棉帕子跌落在地上。
她无措的站起身,慌乱的喊着林珺,“姑娘,姑娘……你……你这是怎么了?”
然后她忽然意识到了什么,急忙转身对身后的丫鬟春杏喊道:“快去请大夫!”
春杏看着这个情形,又看了看面容惊惧,眼睛发红的李嬷嬷,先是有些无措,但很快的就意识到事情的严重,忙跌跌撞撞的跑了出去去请大夫。
林珺颤抖了好一会,自胃里自下而上翻腾出一股子呕吐的闷气,然后她突然吐出一口黑血,自此便陷入了一片黑暗。
半个月后
丑时刚过,天色灰蒙蒙的一片,位于泗水胡同的申国公府邸内静谧一片,府内除了住人的院落里的回廊上挂着的数盏白灯笼亮着外,其他地方都是漆黑一片。
这时漱玉阁内的主卧内的油灯倏然间亮了起来。漱玉阁乃已故申国公夫妇的嫡女林珺的院落,林珺如今芳龄九岁,还是一个懵懂的女童。
灯亮后的主卧内,拨步床上的纱帐被很快的敛了起来。坐在帐内床上的林珺身着白色中衣,双臂支在床上,额前到两鬓间汗湿一片,前胸不断的起伏着急喘着气……
“姑娘,可是又做噩梦了?”小心翼翼的说着话的此人正是林珺的管事嬷嬷李氏。
“嬷嬷——”半坐起身的林珺起先还双眼茫然无神的望着床头那里,李嬷嬷掀开床帐的动静使她看了过去,然后好一会她才回神,深深的叹了一口气后低声的喊道。
“嬷嬷在这里呢,别怕,我的好姑娘,这是又做噩梦了!哎……出了这么多汗,换了中衣再睡罢。”李嬷嬷上前用温热的手摸了摸林珺的后背,心里忧虑着。
姑娘自夫人去世时便得了风寒,断断续续的拖了一个月都未好,谁知风寒还没好便又开始出了痘疹。
如今好了也有几日了,只是这些天来,不知为何姑娘夜夜噩梦不止!
她利落的伺候着林珺将汗湿的衣服换下,又喂了置于熏炉上的水给林珺喝了,然后便守在了林珺的床榻边。
“嬷嬷不用守着了,您快些去睡吧。”林珺看着正在给她掖着被子的李嬷嬷吩咐道。
“还是奴婢先守着姑娘睡吧。”李嬷嬷并未听从林珺的吩咐。
林珺劝了会李嬷嬷,看着李嬷嬷固执已见,便叹了口气,向床内翻了身,假装要睡了去,此时她的眼泪不自禁的流了下来。“曹珏,此世你我至死不休!”
半月多前她因出痘疹的缘故被送到了府里僻静的溶梨苑居住,那时的她正高热不退。
她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初时以为是做梦,梦到了九岁那年发痘的那会。
可谁知她再次醒来,混混浩浩的过了几日,才意识到自己回到了母亲去世的那一年的三月。
第二章 处置
卯时三刻,林珺被李嬷嬷唤醒。果不其然,因昨晚哭过的缘故,她的眼睑高高的肿着。
李嬷嬷无奈的看着林珺的眼睛,她私下以为自家的姑娘是由于父母和长兄去世,心里不安,这才近些日子夜夜噩梦哭泣不止,其实她不知道的是,幼年的林珺内里已经换了副灵魂。
“嬷嬷,昨晚是谁值夜?”林珺面色平淡的当着众丫鬟的面问道,她看着众人都沉默,便接着说道:“不管是谁,伺候不精心,嬷嬷也不必一味的惯着她们,该罚就罚。我不想嬷嬷这么大年纪还跟着我劳累,毕竟我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嬷嬷也该让她们做事精心些,不要惫懒了。”
“姑娘说得是。”伺候在一边的李嬷嬷笑着回答道。
林珺听到李嬷嬷看似敷衍的回答,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神色。
林珺知道她说的话到李氏这里一定会打折扣,索性自己吩咐。“昨晚值夜的人去外面跪着吧。”
母亲才去不到三个月,屋里的丫鬟们便要乱了套,行事越发没了往常规矩。
李嬷嬷的性子还是太软和了,她的大丫鬟夏竹只会怂恿着她干些蠢事,而春杏是母亲去世前安排进她屋里的,两年后便被祖母配了人,她一直未注意过内向的她,也不知她性子如何?
这些个丫鬟们的来历还是让家生子谷香去打听清楚了才好再做安排。
丫鬟谷香的父亲是回事处的小管事,母亲管着大厨房,弟弟在门子上当差,除此外,谷香的爷爷以前曾是是府里的大管事,对府里的家生子都算熟悉。
她再也不能像上一世一般,稀里糊涂的被王老夫人和阮氏牵着鼻子走了。
李嬷嬷看林珺已经这样说了,便也不做反驳。
关姐姐在世时总说她性子绵软,半个月前庄子上传来消息说关姐姐已经病亡了,为此她好些天没缓不过劲来,一时间没了主心骨。
关姐姐去时姑娘也病得重,她那时也不敢将关姐姐病亡的消息说给姑娘知道。
前两天她告诉姑娘后,姑娘倒是沉默了许久,晚上又是暗地里避着人哭了一场。
隔天姑娘悄悄拿出有十两的金稞子,嘱咐她找了周氏庄子上的佃户,让其收敛了关嬷嬷的尸骨,将其好好的安葬到挨着周氏墓前的山脚下。
可她最后找了安庆家的——关嬷嬷的干女儿为其收拾了尸骨。
正伺候着林珺穿衣的大丫鬟春杏和夏竹听了林珺的话后,两人面色平静,但心里却都翻起了心思。
春杏想的是,自己笨嘴笨舌的不讨姑娘喜欢,只要将姑娘吩咐的事情做好,那便什么也不怕了。
而夏竹则想到,姑娘平时有什么吩咐都是对她说的,自病好后,姑娘也对她不亲近了,难道是李嬷嬷在姑娘面前说了她什么?谁不知她是姑娘屋里的第一人来着,以后还要多哄哄姑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