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岑大郎他们满载而归,运回了一车好药和其他器具,大师让岑大郎、岑二娘给他打下手,做一些基础简单的处理,他自己把经过岑二娘和岑大郎初步处理后的药材,分论别类地归放好,一堆堆、一样样地亲手调制。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日天光微亮,大师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工作。他带着调制好的各种药液、药材,和治病用的金针、天蚕丝、银钢小刀、烈酒、火折子等,独自进了林氏的房间,让岑大郎、岑二爷他们严守房门,不要让外人靠近出声打扰了他,直到他吩咐他们可以进去前,外面必须要保持绝对安静。
岑二爷几人自然遵从,他们封锁了侧院不让人进出,又命令岑家下人不许出声,做什么都要轻手轻脚。岑三郎也乖乖地站在岑二爷和岑大郎脚边,沉默不语。岑家四口并玉墨都心焦地盯着林氏的房门,他们的目光专注而焦灼,仿佛能透过门窗,投射进去。
其实他们什么都看不到,眼里除了门窗就是厚厚的白窗纸。
这一等,就是一整日。
当晚戌时三刻,卜算子大师才极度疲惫地低声在屋里喊了句:“好了。你们可以进来看她了。不过要安静些。”
岑二爷几人颤着手推开门,脚尖着地进屋走过去,卜算子大师浑身无力地靠坐在榻上,他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血色全失,看起来一下就老了十几岁。
岑二娘满含歉意和感谢地望了望他,转头几乎是满含热泪和父亲兄弟一同望向床上的林氏,她面色红润,脸上一派安宁,隐隐还带着笑,看起来健康喜人。
岑二爷飞快地伸手探了探她的呼吸,发现她喷出来的气息温热且沉稳有力,他一下便泪流满面,马上给大师跪下,默默不断地磕头,千言万语不及形容他对大师的感激。
岑大郎、岑二娘、岑三郎和玉墨见状,也学着他跪下,叩头感谢大师。大师救回了林氏,对他们一家恩同再造。岑家人和玉墨心想,往后大师就是他们岑家的祖宗,他们将万事以他为先,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他。
卜算子大师无力地摆摆手,嘶哑着低声道:“起来!老夫还……没死呢!快……扶我回房……休息……”
“好!好!”岑大郎和玉墨搀扶着大师出去,岑二娘扶起磕头磕得眩晕了的岑二爷,父女两笑盈盈地蹲在林氏床前的榻上,瞄一眼她,就相视一笑,再看看她,又笑……像两个傻子。
……
又隔两日,林氏醒了过来。
那时岑二爷和岑三郎正轮流着给她读《世说新语》的小故事。
林氏一醒,先喊着要喝水,后又说肚子饿要进食。
岑二爷和岑三郎笑着服侍她喝完水,又大笑着冲出屋子,一个喊着“醒了,醒了”;一个喊着“要吃东西”。院子里又是一团笑乱。
大师休息了两日,得岑二娘好吃好喝地供着,时不时还给他捏捏肩、捶捶背、揉揉老寒腿,讲讲有趣的小故事儿,日子过得神仙不换。他这两日很是仔细地观察了岑二娘的面相,又问过她的生辰八字,私底下做了推演测算,算出的结果却有些不妙:他这新收的小徒弟不久后将遭大劫。
☆、第九十四章 登门
这会儿他正躺在床上苦思暝想着要怎么替她化解,就听岑三郎喊人给林氏整治吃食。卜算子大师大叫了声:“胡闹!”一个鲤鱼挺身起来,鞋也不穿就跑出去,叫人不准喂林氏吃食。说是她三日之内,只能喝他为她调制的药液。
岑二爷等人自然不敢违背大师之言,只拿那味道怪异的药液喂林氏,每每喝得林氏想吐又不敢。喝完药液再喝一碗糖水,都冲不去弥漫在口腔的那股子苦辛酸辣的怪味儿。可她难受得心甘情愿,只要能活着,什么苦头吃不得。
林氏醒来的第三天,已能下地,在屋子走动几步。第四天,她开始进饭食,拿清粥伴着小菜也吃一小碗,喜得岑家人个个笑酸了脸颊。
半月之后,林氏每顿能喝两碗肉糜粥,身子愈发康健,都能在院子里走一两圈,不阻碍岑家搬迁新居了。
卜算子大师亲自翻书,给岑家挑了个“宜迁居”的好日子,岑二娘一家收拾行李,搬出了弘威镖局,住进了岑家大宅。
林四爷手下的镖师也从淮州府衙领回了三百两黄金,同行的陆铭司、安泽和胡七娘三人,也各自用包袱背着金子回来,然后给手下的镖师、护卫和打手发放赏银。帮着出力捉凶的一些青壮年乡民,也得了银子。
整个安坪镇镇东和镇南,都一派喜气洋洋的景象。
安家和熙春院的护卫打手们有赏银拿,更加拥簇安泽和胡七娘。陆铭司手下的镖师,对于进山都没那么热衷了,因为弘威镖局即将迎来喜事。他们苦守寒窑多年的陆总镖师,抬着箱金子上门。总算让铁石心肠的安二老爷松口,答应把安大娘嫁给他了。
由于陆铭司和安大娘都是二婚,也没那么多讲究,安二老爷直接找人翻书,选了个喜庆宜嫁娶的日子,打算在一月后便把安大娘嫁到陆家。
如今陆铭司请来一批工匠,和镖局的一帮好兄弟。正在扩建镖局。打算另起两间耳房,整饬整饬院子,扩大他从前居住的小院子。顺便换换新家具。只等新媳妇入门后,便将住在乡下的爹娘和儿子接到弘威镖局,一家人一起生活。
林四爷手下的镖师,这些日子也不好继续住在分局占地盘。便在岑二爷的邀请下,和岑家人一道搬入了岑宅。一群镖师住在了面向田园的南侧院。他们也不急着进山去淘宝,因为大方的林四爷把三百两黄金全部分给了他们,自己一分不留。如今简三爷、洪大宝等人,个个富得流油。也不再穿弘威镖局那朴素难看的赭衣了,都去成衣铺子另买了鲜亮合身的锦衣穿。
手里有钱,众人对于进山卖苦力都没什么兴趣。每天一群兄弟结伴出去。上午就去酒馆茶楼坐坐,下午便去赌坊转转。玩几把骰子,小赌怡情。
这一群人简直都快要乐不思蜀了。只等林四爷说动卜算子大师和他们一起回湛州。当然,简三爷他们都不知晓大师的真正身份,只把他当成普通的医术高超的老大夫。
搬进岑家大宅的第二日,一大清早,岑二娘就做少年打扮,和玉墨带着新买的几个丫鬟小子,以及赵樾、洪大宝和简三爷等几名镖师,驾着两辆马车,出门购置食材了。她准备按照安坪镇的规矩,办迁居大席,宴请邻里。
他们刚出门,安二老爷夫妻和安大老爷夫妻,亲自备着厚礼,带着大房的安三少安之君和三房的大侄儿、在安家嫡支男嗣中排行第四的安之霖,敲响了岑家大门。他们此番光临岑宅,专为带安之君和安之霖来求学。
因是第一次登门,安大老爷和安二老爷都精心备了厚礼。
……
说起安之君,不得不提他几月前第一次出远门做生意,却大赔归来仍不自知,被其父安三爷关了好一阵子禁闭的事儿。
安三太太和霍管事以及安三爷,几乎每日都要抽空,轮流着给安之君灌输生意经,希望他能迅速成长。
一开始,安之君诚心悔过,听得很仔细,学得也很认真。他也明白他们大房在他这一辈,只有他这一个独苗苗。往后安家的重担,都要落到自己身上。他已虚岁十七,自然不能像从前那般玩闹,不务正业。
可知道是一回事,学起来,又是另一回事。
每天对着那些枯燥繁杂的账本,听着父母和霍管事滔滔不绝地和他讲生意经,偶尔带他见一些铺子里的大掌柜,向他们虚心学习,被掌柜骂了、鄙视了,也不准还口,更不准发火。
这对骄奢淫.逸、纨绔霸道、爱玩成.性的安三少来说,简直比酷刑还让他难受!
时间一久,他便越来越排斥这种生活,慢慢恢复了本性,经常假装在屋里看账本,实则在安松和安竹的掩护下,偷溜出府游玩,为避免被发现,他都没去从前常去的酒楼赌坊了,也告别了昔日陪他走鸡斗狗的那一票狐朋狗友,只找清净的茶楼戏馆钻,看看戏、听听书、喝喝茶,放松一下。
所以,一开始,并未被安三爷他们发现。
不巧的是,某次,安三太太邀请几位与安家生意来往密切的富太太,去戏馆听戏,偶然看到了为一个武打戏子一掷千金的儿子。安三太太当场怒得掀桌,叫人围了安三少把他绑回家,请家法拿板子揍了他一顿。
安三少被一顿胖揍,心里很不服气,梗着脖子不认错,还顶撞了安三爷几句,气得自家父亲当场吐血晕死过去。
懵懂无知的安三少,经此一事,才陡然明悟,原来父母急着教他做生意,想让他尽快成材。都是因为他父亲一人打理安家偌大的产业,力有不逮。
尤其是父亲早年经常熬夜,看账本看得忘记按时用食,长年累月下来,终于积劳成疾,熬坏了身子。如今,他几乎每天都要喝药,每隔几日就要看大夫。
母亲告诉他,大夫说了父亲需要静养,不能再劳碌,更不能动气,否则于寿元不利,很可能英年早逝。但父亲放心不下家业,不能安心静养,他又无法撑起安家大房的重担,还不上进,只会耍小聪明偷溜出去玩,让父亲气急攻心,终于吐血昏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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