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依笑着上前一步,亲热的拉住了琉璃的手,“你也来笑话我么?”
琉璃好容易忍住了一个哆嗦,忙道,“琉璃哪敢。”依依对她向来是淡淡的,如今这一变脸,她还真是不大适应。
武则天微笑道,“昨日女医说依依已经大好,看来你的脚今日也是大好了,也罢,我也拘了你一个月了,今日夫人要去鹰鹞院看北边新上贡的海东青,你也去开开眼界吧。”
琉璃心里大喜,却苦了脸道,“邓宝林身子一好,昭仪果然便看不上琉璃了!”
武则天忍不住笑了起来,“得了便宜还要卖乖,你若再不走,便罚你念了这一整卷的书给我听。”
琉璃忙摆手,“昭仪饶命,琉璃这就告退!”
待出了武则天的屋,帘子未落,就听到身后传来依依的笑语,“琉璃真是昭仪的开心果儿”,琉璃只觉得心里又是一哆嗦,想到依依此前若有若无的敌意,如今故示亲热的做派,突然间恍然大悟,忍不住摇头笑了起来。
阿凌奇道,“大娘,你笑什么?”
琉璃笑道,“没什么,想起了昨天的一句话。”原来这才叫“求仁得仁,人尽其用”!
在西屋里,武则天正轻声嘱咐依依,“我原说了,世事祸福相依,你若不是那遭意外,怎么会得到圣上的格外垂怜?你今日却梳妆得久了,待会儿好好去皇后那里谢恩,莫失了礼数,这头一遭尤为要紧,万万不能让人挑了不是。你也知道,我自打有了身子怀相一直不好,圣上才让我暂时就不必过去请安,你这每日的礼数却是不能少的,缺什么衣服头面只管跟我说,也是我咸池殿的脸面。”
依依点头不迭,心头好不解恨:那些害自己受伤的贱婢,自己今日正要让她们好好看一看,不怕气不瞎她们的狗眼!
她告了退,转身向殿外走去,看着自己身上这华美的长裙,想到头上那支价值百金的步摇,脸上不由自主已经挂满了笑容。
在她身后,武则天看着她的背影,慢慢的也笑了起来,轻轻的往后一靠,玉柳早不声不响的将软枕放好,又给她身上盖了床薄薄的毯子。
武则天闭上眼睛,玉柳忙打了个手势,屋里的几个宫女都退了出去。静默半响,武则天才低声问道,“那边都安排好了么?”
……
从咸池殿到鹰鹞院颇有些路程,正是深秋的晴朗日子,武夫人携着月娘,带着琉璃、翠墨几个人,又特意叫了刘康带路,七八个人说说笑笑着往东而去。武夫人今日穿得也是格外鲜亮,一件杏红色云锦滚边的襦袄,配着墨绿色的宝相花长裙,稳重里透着精神。但琉璃总觉得她脸上的脂粉似乎太厚了一些,话似乎也太少了一些。
倒是月娘,见琉璃也跟了出来,笑得极欢。她本是话少的孩子,只是大约因为每次说话琉璃都会认真听,跟琉璃倒是愿意多说两句,走到北海时,便拉了琉璃指给她看:“那边,原来一大片莲叶,昨天好些人在收拾。”
琉璃看着那片变得清清爽爽的水面,忍不住叹了口气,她连这宫里的莲花是什么样子都没看见,人家就连叶子都收拾光了!就听翠墨道,“其实这宫里的白莲也不比咱们家的强多少,倒是水面宽阔,划起船来还有些趣味。”
琉璃往湖面上一看,果然有三两只画舫点缀在清澈的湖面上,微风之中,似乎还有丝竹之声隐隐传来,不由点头:这深秋大清早的泛舟听曲,精神果然可圈可点。
一行人转过湖边东边角上一处纳凉小亭,没多远,便到了北海的船坞边,只见花木深处,长廊下面,系着一溜七八条画舫,犹以一艘龙头大船最为精致华丽,有宦官正将这船撑到长廊尽头的青石码头边。
刘康脸色突然微变,回头低声道,“咱们快些走。”
武夫人奇道,“这是为何?”
刘康道,“那船只有圣上和皇后坐得,圣上如今正在上朝,自然是皇后要过来,咱们能避开还是避开些的好。”
武夫人听了,多少有些不以为然,不过也随着众人加快了些步子,离着码头还些距离,就听有人大声道,“先把甲板冲一冲,再把船里面也好好收拾,到处都是这么厚的一层灰,殿下如何坐得!”
刘康的眉头越发紧皱起来,低声道,“怎么是她?”
武夫人不明所以的看了刘康一眼,刘康苦笑道,“是皇后身边的柳女官,说是和皇后一起进的东宫,原先还只是阴沉点,这两年却越来越面甜心狠,最是难缠。夫人,待会儿若是她看见咱们了,无论她说什么,您都别接,赶紧走开才是。”
她们走的这一路,恰好必得经过码头,只见码头上一个穿着青色衫子的女子正在指挥着船坞里的十来个宦官收拾龙船,听见了武夫人这行人的脚步声,回头看了一眼,一张雪白的小圆脸上露出了甜甜的笑容,“奴婢给武夫人请安。武夫人这是往哪里去?”
琉璃忍不住好奇的打量这位柳女官,只觉得她的相貌与柳夫人似乎真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面相极为甜美,看着却只让人觉得可亲,怎么也看不出难缠之处。
武夫人不敢怠慢,也笑着道,“柳女史客气了,我只是随便走走,不打扰你忙。”说着也不等这女官回话,便带着众人快步走开。
琉璃忍不住回头又看了那女官一眼,只见她张嘴想说什么没说出来,摇了摇头,笑得依然是甜甜的,心里又是纳闷,又是有些胆颤。
这一路再无别话,到了鹰鹞院,在最里头的一间小院子里果然见到了那海东青,却是一只白色的大隼,神色极为骄傲。驯鹰的那宦官见这么些人特意来这海东青,顿时来了精神,在几个人身边好一通说,什么鹰中之神,万金难换,又如何打熬了七天七夜才磨去野性。吐沫横飞的说了半日,却听月娘问了一句,“这大鸟怎么有些脏脏的,也没人给它洗洗么?”立刻偃旗息鼓,闭上了嘴巴。
刘康忙问了一番这海东青的岁数,是否跑过绳放过猎,那宦官听他问得在行,兴致才略高了点。
武夫人虽然也跟着父兄骑马围猎过,但对这些鹰隼之物毕竟不甚了然,琉璃翠墨几个更是一窍不通,看过了海东青,又东看西看的转了一圈也就罢了,几个人回去的时候依然是原路返回,果然远远的看见那龙头大船在湖面上飘荡,有乐人在船上呜呜的吹着笛子。
众人眼见那船离得远,自然也就放下心来,见时辰还早,索性到不远处的西海也要了艘画舫,在湖上游荡了一圈,眼见快到午时,这才回了咸池殿。
武夫人心情早已好了,带着几个人说说笑笑的往武昭仪的屋子里去,刚走到西殿的门口,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呜咽之声。众人顿时面面相觑。
第50章 骊山路远 汤泉水滑
十月,庚子日,上午辰正时分,在太常音声人舒缓的太和雅乐声中,一队长长的马车从承天门缓缓驰出,沿着天门街穿过皇城一路向北,出了朱雀门后转向东边,由春明门出了长安城,直奔六十多里外的骊山汤泉宫而去。
自高宗登基以来,这还是他第一次巡幸骊山,仪仗自然十分齐整,二十四队、一百二十列卤薄之内,白鹭车、鸾旗车、辟恶车等十二架副车前引后随,中间是一辆金黄色的象辂,绘百兽,雕金凤,左建龙旗,右载长戟,重舆华盖,端的是天子出巡的庄严气象。
只是比起这一千五百人的小驾卤薄来,随行的车马却并不算太多,两百多辆马车里坐着甘露殿与咸池殿诸位宫人,当头一辆,正是武昭仪的翟车,而上个月新擢的许宝林却因身染风寒未能成行——她前几日去立政殿请安时打破了茶盅,被罚着在冷风里跪了一个时辰。
算起来,自打第一次去请安被晾了两个时辰也未见到皇后,许宝林这一个月来在立政殿出的大小状况已有三四起,直到这一病,高宗才前后都知晓了,恼怒之余倒是给她又升了一级,如今已是许才人。
琉璃就在坐在车队靠后一辆极不起眼的马车里,车厢不算太大,却也精致舒适,除了茵褥案几等物,还有可以靠坐的挟轼和软垫,车窗也比一般马车更敞亮些。
在宫里闷了两个多月,此刻在琉璃眼里,路边那些青瓦民居都显得无比亲切,她不时向窗外眺望几眼,而在她的对面,阿凌更是几乎没有把整张脸贴到窗子上去。琉璃忍不住随口问道,“阿凌,你可是许久不曾出过宫了?”
阿凌瘦小的身子似乎震了一下,叹了口气,“阿凌自打七岁入宫,六年来还是头一次出宫门。听说似我们这般的宫女,许多都是一世再没有出去过的。”
琉璃顿时记起,在淑景殿的那次后,阿凌曾告诉过自己,她的祖父原本是尚药局的主药,一次配药出了差错,依律当绞,虽然最后只是被永流边陲,但女眷都被没入掖庭,成了宫婢。阿凌还有一个姊姊,因为太医署祖父旧日同僚照看,两姊妹都入选女医,姊姊如今已经出师,是咸池殿里最常来的女医之一,而她则是尚未出师便被武昭仪调入了咸池殿。阿凌平日常爱说自己运气好,但此刻听到这样一句,琉璃海生忍不住心头震动,半响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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