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狄氏与何氏相视一眼,又各自转过头去,的确,今日两抬聘礼都已入门,琉璃无论选择哪一家,另外一家名声都不会好听,而且无论怎么选,只怕对裴氏的名声也没有什么好处!
何氏便有些后悔刚才话说得太满,库狄氏心里更是七上八下起来:昨天自己一听到这消息,只想到好容易有了侄女来当帮手,还能出了被郝氏暗算的那口恶气,怎么能半途被别家搅合了去?因此忙忙的提了聘礼出来,却没跟裴都尉交代过还有这档子事,万一闹大了,琉璃不选自家,固然丢了面子,但若琉璃选了自家而因此得罪了河东公府,裴都尉只怕也饶不了她!
琉璃又行了一个大礼,才抬起头来一字字道:“两府带来聘礼琉璃实在都不敢收下。请两位明鉴,此事非为琉璃拿乔,实乃命薄福浅,未高入门先惹事端,故理应为贵人所弃!”
库狄氏和何氏心里都是一松,仿佛溺水的人突然捞到了一根浮木:从今日的情形来看,这还真是一种不失体面的办法,只是,却不知过后对方会不会又使出什么花招来夺人?
琉璃看着她们的脸色,心里渐渐有了底,声音也更是决然,“为免日后口舌,致使两府令名受损,琉璃在此明誓,此生此世,绝不为两府之妾!若违此誓,天厌之,地弃之,下场便如此发!”说着,右手一举,露出了早就拿好的剪刀,左手扯开发髻,一剪刀便绞了下去。
眼见一把褐色的长发落在地上,库狄氏几个都变了脸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断发便如自残,这不是能开玩笑的事情!库狄氏叫道:“这是做什么?”琉璃身后站着的小檀早跳了起来,伸手夺下了剪刀。
琉璃长叹一声,低头用袖子遮住了脸,肩头微微抖动——尽管对今天的戏码早有心理准备,但真这么振振有词的把自己贬得一文不值,最后还要鸳鸯附体一把,她实在是肉麻得有些扛不住了……
何氏跺脚叹了一声,转头看向库狄氏,库狄氏也转头看着她,两人都从对方的眼里读到了一丝轻松:比起相持不下打官司,或是琉璃选了任何一家,如今这结果倒是可以接受的——不是琉璃看不上她们,是她们都嫌琉璃是个祸水!
何氏低头思量了一会儿,走进屋子里收起了文书,对曹氏淡然道:“此事小媒须先回去向世子夫人如实禀告,聘礼暂存片刻,告辞了!”
小檀懒得多看库狄氏的脸色,上来把琉璃扶堂屋的西间,一面将她的头发重新挽了起来,一面便叨叨,“可惜了那么些头发……”
看了看窗外又叹了口气,“也不知她们何时把聘礼抬回去,今日怎么会巧到这份上,真真是奇了!”
琉璃心里咯噔一下,垂着眼睛没有做声。却听小檀又絮絮的念了几句别的,显然刚才只是随口一说,这才暗暗松了口气。待得一切收拾利落,库狄氏的声音也已在外间响了起来,听起来颇为郁怒。琉璃识趣的并未出去——库狄氏此刻只怕并不想再看见她,就像她也不想再对着那张面孔做哀哀欲绝状。
两间屋子里一片沉闷的寂静,连曹氏都一言不发,院子里的壮汉们闲极无聊的说笑声倒是越来越大,那嘈杂不但没有打破屋里的寂静,反而静默变得更加让人难以忍受。琉璃怔怔的看着窗户,几乎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这是她两辈子加起来最大的一次赌博,赌对了便是一劳永逸,要是赌输了……
时间突然变得极慢,好容易才熬到午时,曹氏让人去坊门口买了两篮子胡饼,大家胡乱吃过便罢。又过了半个时辰,院子里终于响起一阵骚动,随着一阵脚步声,隔壁传来那位官媒何氏的声音,“库狄夫人果然未走,世子夫人让小的来抬回聘礼,不知夫人说话可算数?”
库狄氏冷冷的哼了一声,“我侄女儿既已立下那等毒誓,做姑母的还能逼迫她?官媒娘子若不放心,此是文书……”只听“刺啦”两声,大概是将准备的纳妾文书撕成了几片。
琉璃长长的出了口气,一直紧握的双拳慢慢松开,这才感觉到掌心生疼,胳膊发酸。按说她应该感到踏实,但此时此刻,却反而有种做梦般的不真实感:事情的发展居然与他预料的一模一样,她居然真的就这样赌赢了!三天来,琉璃一直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才会相信那样一个几乎完全陌生的人,按他的法子把事情慢慢逼成了一个死局,逼得她们僵持不下时再抬出“裴氏名声”这四个字,没想到她们真就这样同时放手了……
却听何氏响亮的道了声“好!”,又道:“今日小媒原是受人之托,无意冒犯贵府,世子夫人愿送上四色布帛,一则为贵府压惊,二则,此事……”
曹氏半天没接口,倒是库狄氏寒声道:“放心,今日之事必不出此门!”
何氏的笑声显得欢悦了许多,“库狄夫人果然爽快,小媒这就告辞。”
片刻之后,院子里响起了她的声音,“大伙儿辛苦,把这些箱子再抬到外面的车上去,仔细些。”院子里顿时响起了一片杂声。待得声音消停,隔壁屋的库狄氏也冷淡的说了一声告辞,院子里又照旧乱了一遍,才最终安静了下来。
自始至终,库狄氏都再未提过琉璃一句,或进来看她一眼。
琉璃忍不住微笑起来:河东公府好歹还留下了几匹布,姑母大人大概一根纱也不会留下……她站起来,舒缓了一下发酸的筋骨,慢慢走了出去。只见曹氏正站在屋子当中,拿着已经被撕成四片的纳妾文书,满脸都是纠结,抬头看见琉璃,脸上露出一种古怪的神色,说不出是恨还是怒。琉璃看着她,展开了一个灿烂的笑脸,“庶母还未着人去将阿爷找回来么?”
曹氏眼睛一眯,哼了一声,将手中的文书丢在案几上,转身便出去了。琉璃微觉好奇,走上两步,拿起纳妾文书拼在一起看了一眼,在看清楚“五十金、一百五十匹布帛”等字样后,又随意瞟了一眼开头,却不由怔在了那里。
第22章 小惩大诫 天地牢笼
“今濮州司仓参军裴炎欲聘华阳库狄氏长女为侧室……”
裴炎?裴炎!裴都尉府的裴二郎,难道就是那个悲催到家的著名宰相?老天,自己难道差一点就做了他的妾?
琉璃半天才醒过神来,像被烫了手般将文书丢到案几上,想了一想又拿起来撕得粉碎,揉成了一团,简直恨不得一把火烧了才好,突然听见身后小檀微带惊异的一声,“大娘,你……”琉璃这才醒悟到自己失态了,皱着眉头把纸团丢给了她,“扔远些,瞧见便心乱!”
小檀理解的点了点头,轻快的走了出去,片刻后回来低声笑道:“丢进了墙边的水沟里!”
琉璃看着这个总是快手快脚快言快语的婢女,心里不由松快了一些:不管那位只有两面之缘裴二郎是不是著名的裴炎,他已经和自己没有一毛钱关系,自己是个普通人,会朝夕相处的,终究也是些普通人——就像小檀一样。
不知道为什么,她脑海里突然又冒出了另一张面孔,一张温润如玉、却总是让人觉得难以接近的面孔——裴九,他只怕不会是普通人吧!不然怎么能够把所有的事情都料得分毫不差?
自己如今却依然只知道他姓裴。是的,姓裴。她还记得自己曾经问过他,你怎么知道一提到裴氏名声两家就都会放弃?那张微笑着的脸上突然露出了一种尖锐的嘲讽,“因为,我也姓裴!”
其实这不是一个多有说服力的答案,但就在那一刻,仿佛是面具突然裂开一条缝,露出了他真正的样子。她这次之所以会这样赌下去,一半是因为她的确没有更好的法子来摆脱困局,另一半,或许是因为这样的裴九让她无法不相信……
“哎呦,怎么才一转眼,这人人都要的抢手货,便无人问津了?”一个尖锐的声音把琉璃从思绪里扯了回来,抬头便看见了珊瑚冷笑的脸。她身上穿着簇新的鹅黄色窄袖罗衫,杏红色的齐胸襦裙,头上还戴着那支明晃晃的金叶步摇,脸上也精心描画过,此刻眼睛斜睨着琉璃,满脸都是幸灾乐祸,却还有点不甘。
琉璃看着她的打扮,顿时想起曹氏说的那句“其实我家还有一个女儿”,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珊瑚脸色顿时更难看,怒道:“你笑什么?”
琉璃笑道:“琉璃原先听说妹妹被禁足,还有些担心,没料想妹妹禁足时也打扮得这般华丽,姊姊好生羡慕!莫不是今日还有媒人来相看妹妹?”
珊瑚的一张脸顿时紫涨起来:母亲早间吩咐她好好打扮一番,她也满心期待今日能把琉璃比下去,没想到却连门都没能出去!看见琉璃的笑脸,她一口气腾的顶了上来,忍不住指着琉璃鼻子骂道:“贱人你胡说什么?谁似你这般下作,勾三搭四的惹了这么多媒人上门!”
琉璃微笑不变,回头对小檀轻声道:“掌她的嘴!”
小檀早已怒了,听到吩咐,二话不说跳上去就是一巴掌。
珊瑚还未反应过来,脸上已是正着。她尖叫一声,伸手来抓小檀,却被小檀抓住手腕用力一拧便背到了身后,忙锐声叫道:“来人,来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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