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如月见了她的神色,忙将她拉到一边,低声道,“库狄夫人请放心,如月和小芙虽然久在宫中,却并非弱不禁风之人,一路上绝不会给你们添麻烦。”
琉璃苦笑道,“阿监见谅,此事却不是琉璃怕麻烦,实在是有些不便之处,我家表兄最讲信誉,既然答应将阿监带到西州,便不会食言,你跟着商队走,路上虽然艰苦些,日后却会少几分烦扰。”
柳如月不由默然,她在宫中十年,什么勾心斗角没见过?这几日也暗地里留神看过,想来麴家本是高昌王室,在高昌经营了一百多年,如今又是龙回大海,对朝廷派来的官员只怕不会那么推心置腹,说不定日后会有一番龙争虎斗。只是,她来西州本是一场豪赌,找不找得到他,是否能和他在一起,在一起后能不能在西州立足,都是未知,如今的情势,或是自己去碰运气,或是把赌注压在裴氏夫妇身上……
她本便是杀伐决断之人,立时便拿定了主意,声音更低了几分,“夫人的意思我都明白,如今的情势我也略有几分猜测,或许差不太远。夫人原是好意,只是如月日后仰仗夫人之处甚多,愿一路追随夫人左右,为夫人分忧!”
她看着琉璃的眼睛,轻轻的点了点头,琉璃不由有些愕然,刚想开口,柳如月已转身便走到裴行俭面前,深深的行了一礼,低低的说了几句,又扬声凄然道,“奴归心似箭,请长史成全!”又转头看向琉璃,“夫人,非是奴厚颜,如今让奴单身一人与商队同行,实在不妥,这名声传出去可如何是好?请夫人体谅!”
她的声音清婉,又带着几分哀怨,莫说院门口的人纷纷看了进来,后面也有好几个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
裴行俭目光深沉的看了柳如月一眼,叹了口气,转头看向琉璃,“柳娘子所虑甚是,你看……”
琉璃简直想捂着额头长叹一声——不要演得这么狗血吧?她还未开口,小檀最是快嘴,见这柳如月突然来了这样一出,忍不住大声道,“你这娘子好没道理!在凉州时便是我家娘子好心才容你与我等一路,你若是不曾换了安家商队,还在康家商队中,难不成也不肯与他们一道走大海道?怎地就成了我家娘子不体谅你!”
裴行俭脸色一沉,“不得无礼!”
柳如月忙道,“康家商队里本有女眷,我在凉州相求时,也是看在队中有女眷的份上,如今却成了如此……奴单身一人,也不知父母兄长是否还在,处处不得不当心一些,还请长史和夫人怜悯一二。”
琉璃怔怔的有些说不出话来,裴行俭已淡淡的道,“这位娘子,你去把行囊收拾下来,我们这一行几十人,怎么也能容下一个孤苦无依的弱女子!”
柳如月脸上顿时露出惊喜的笑容,颤声道,“多谢长史成全,多谢夫人成全!”向裴行俭行了一礼,转身奔了出去,不大会儿便和小芙一人抱了一个被囊进来。门口顿时嗡的一声议论开来,安十郎从外面排开众人走了进来,皱眉道,“这位娘子是何道理?安某何时说过不带娘子去西州?”
柳如月敛眉点头屈了屈膝,“安家郎君,多蒙一路照顾,奴的旅资已付,就此告辞,生死与安家郎君无涉。”
安十郎不由愕然,“此话怎讲?”
琉璃皱眉挥了挥手,“表兄请先行吧,赶路要紧,莫耽误了时辰,着实不值。”
安十郎看了看院子,实在不大明白怎么转眼间闹了这么一出,怔了半晌只能一跺脚,转身大声道,“咱们走!”
院外马嘶驼铃之声顿时响成了一片,院里裴行俭负手站在院中,神色颇有些肃然,琉璃和小檀、阿燕远远的站在一角,柳如月和小芙则站在外院门口不远处,一时无人开口,气氛颇有些尴尬。
好容易外面的驼铃声越行越远,一片寂静中,突然有人笑道,“夫人还在院中么?快随飘飘进去歇上一歇,飘飘还有好东西要送给夫人……咦?”穿着一身大红色胡服的风飘飘从里面的门中一步跨了出来,看着院子里这副情形,满脸的笑容都变作了惊奇。
第15章 一夫当关 千里荒原
迎面吹来的风似乎越来越大了。毛茸茸的手笼里,琉璃挽着缰绳的手指在一点点的变得僵硬,背上却有薄薄的一层汗水浸了出来。
想起裴行俭的再三叮嘱,她忙放松身体降低了马速,和她并骑的风飘飘立时也带了带缰绳,回头看向琉璃,“夫人可是累了?”
琉璃下意识的随口答了声“不累”,可发出的声音一大半被脸上厚厚的貂皮面罩闷在了里面,一小半则消失在了迎面吹来的风里。她只得又用力摇了摇头。
风飘飘的脸上却只蒙着一层白叠布,身上的大红色胡服也十分利落,看见琉璃摇头,眼睛一弯,笑声依然清脆,“夫人若不嫌弃,飘飘带夫人一程!”
琉璃看着她矫健的身姿,又低头看了看穿得活像个球的自己,顿时有些自惭形秽,刚想说声“不必麻烦”,风飘飘的马已贴了过来,喝了一声,“夫人坐稳了!”琉璃只觉得腰上被带了一下,大红色的人影一闪,背后已多了一个人,随后一双手从侧面伸过来拉住了缰绳,马肚上一震,这匹枣红马一声嘶鸣,重新平稳的奔跑起来。
虽然一路上和裴行俭也同坐一骑过,但被一个女子这样……琉璃只觉得一滴冷汗滑落额角,却也只能一手扶住马鞍,另一只手全缩回了手笼里,转头大声说了声,“多谢!”
风飘飘声音含笑,“夫人客气了,若不是一路上可以为夫人效劳,世子何必要带我等过来?”这种天气骑快马穿越大海道,速度最难把握,太快太慢都是不成,且身子越弱的人便越不能出汗,这些长安来的娘子只怕没几个能办到,看模样这位库狄夫人又是身子最弱的一个。
她回头看了另外几匹马一眼,向后挥了挥了手,没过片刻,骑术略弱的柳如月和阿燕马后也多了一个西州侍女,马队的速度顿时又恢复了平稳。
往前又走了半个多时辰,前方便出现了一条大河,一丈多宽的河面被冻得结结实实,河边有不少光秃秃的胡桐与焦黄的杂草。一行人沿河岸而上,远远的便能看见两个一大一小的黄色方块。
风飘飘笑道,“夫人,前面不到十里便是玉门关!”
那座春风不度的玉门关这就到了么?琉璃有些吃惊,早上因重新准备车马,出发得并不算早,如今刚刚到午时。算来这五十里路一个多时辰便到了,中间还歇了一回马力。
马队又奔驰了一刻钟,玉门关已清晰可见,却见这座雄关便设在河西岸,把守着过河的要道,四面城墙看去都不过几十米长,高却足有一丈多,又挖着一圈十几米宽的壕沟,越到近前,那种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便越是逼人。
而远远看着大些的那个黄色方块,却是一座不算太大的城池,离玉门关西南角不过几十步远,依稀看得见城门口有行人来往,无数炊烟从城墙中袅袅升起,看去充满了宁静的人间烟火气息,和雄峻的玉门关相映成趣。
风飘飘道,“那便是晋昌城,人口不多,午间咱们多半要在那里打尖歇息片刻。”
待到马队进了晋昌城时,琉璃才发现,此处与瓜州略有几分相似,也是内外双城,只是人口又少了许多。麴崇裕带的随从足有二十多个,不少还是骑控双马,几十匹马顿时将一处酒肆围了个严严实实。风飘飘带着琉璃直接上了楼上的雅间,只见麴崇裕和裴行俭也是刚刚落座,麴崇裕解开披风,露出里面一身驼色的胡服,只领口略出一圈深色貂毛,头上则戴着一个深色的貂皮抹额,整个人看去虽不如早上一身雪衣那般风骚入骨,却多了几分英秀爽朗之气。
琉璃又看了看自己的衣服,默默无言的在裴行俭身边坐下,不用酝酿情绪脸也垮下来。
裴行俭转头看了她一眼,神色淡然的低声道,“待会儿会上锁阳酒,你多喝两口。”
琉璃没精打采的点了点头,麴崇裕目光在两人脸上一溜,脸上露出了笑容,“夫人辛苦了。”
裴行俭笑道,“她辛苦什么?倒是辛苦了风娘子,守约在此谢过。”
此等小城自然不会有什么出色的菜式。一时饭毕,众人从雅间出来,就见楼道口,柳如月带着小芙站在那里,抬头看见几个人,上前行了一礼,“多谢世子和风娘子照顾,多谢裴长史与夫人体谅。”动作优雅、声音清甜,风飘飘都呆了一下。
麴崇裕看了她一眼,笑了起来,“果然是个知礼的,你要谢,多多谢过裴长史便是,与我何干?”
柳如月半低着头,轻轻一笑,“世子说得是,多谢裴长史,多谢库狄夫人,只是奴这番也是给世子与风娘子平白添了麻烦,心里着实过意不去,请两位见谅。”说着又屈了屈膝,退后一步让开了道路,微微低头站在一边。礼仪恭谨,却不觉得有半分谦卑,只让人觉得柔和舒服之极。
麴崇裕眼中的玩味之色顿时更浓了一些,转头看了一眼,只见裴行俭看着柳如月若有所思,语气却颇为淡然,“不必多礼,你也算是西州子民。”库狄氏垂眸不语,看不出脸色如何,倒是她身后的一个婢女狠狠的瞪了柳如月一眼,愤慨鄙夷之情颇有些形于颜色。麴崇裕不由眉头微挑,低声对裴行俭笑道,“守约当真胸怀博大,爱民如子,崇裕佩服之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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