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婢女却突然尖声道,“不是和奴婢,是……”裴如琢扭头想瞪她,却见她捂住了嘴,直勾勾的看着水道另一边,那妇人顺着她的目光一看,脱口道,“库狄大娘,她怎么也在这里?”
一时众人的目光都看了过去,连裴如琢都大吃了一惊,转头去看,这才注意到那位女子雪白的肌肤和淡褐色的眼睛,可不正是那个牙尖嘴利的胡女?裴如琢心头不由一动:难道适才他是认出这胡女了,才要过去的?那胡女便吓得跑到了水道对岸?她的婢女又死死的拦着了他?
却听那婢女自言自语般道,“适才,便是他们两个……”裴如琢不由大惊——难道适才子隆是对这胡女做了什么?转头忙看了一眼,却见那库狄氏裙子下摆虽然湿了半截,显然是涉水所致,但衣裳头发都还十分齐整,神态也十分镇定,不由松了口气,刚想说什么,又有人高声叫道,“世子,世子!找到了!”
他只觉得头都大,厉声道,“什么事!”
只见自己府里的两个婢女分开人群,挤了过来,头前一个拿着一张纸,急冲冲的跑了过来,大声道,“我问清楚了,适才是有人给裴二郎送了这个过来,他见了之后才跟着那个婢子走了。那院里看见过送信人的婢子,奴婢也带来了……”似乎突然看见了裴炎,愣在了那里,“世子找到二郎了?”
她手里的纸举得高高的,不少人都看了个清楚,上面是一朵水墨荷花,近些的还能看清旁边有四个端正秀丽的小楷“请君一晤”——这却显然是有女子相邀私会了!后面那个婢子也突然惊叫了一声,指着站在一边的翠竹道,“世子,是她!便是她送来的这芙蓉图!”
适才还议论纷纷的人群瞬间便静了下来,人人都有些不敢置信,却都也有些激动莫名。这婢子自然是那库狄氏的下人,她好大的胆子,居然在公主别院和男子私会,却又被人当场撞破,连身边送信的婢子都被抓了个正着。寂静中又有人低声道,“你看她裙子上也有芙蓉图!”
裴如琢顿时变了脸色,看着裙裾上依然有一两朵水墨荷花清晰可辨的那位胡女,又看看身边这个衣衫不整、浑身发抖、一句话也说不出的婢子,心里更是再无一丝怀疑:子隆平日虽然端严自持,但今日偏偏喝成了这样,他对这胡女又是动过心的,若真是酒醉之下把持不住做了什么……这胡女也太过下作了些,新婚才几日就做出这种丑事来?
他不由回头看了程务挺一眼,只见他紧紧的扶着裴炎,也是脸色发白,正恶狠狠的瞪向那位库狄氏,知道他与裴炎最是交好,心里所想自然与自己一般无二。只是再看那库狄氏,此时脸上却是一丝惶然羞愧也没有,只是静静的看着众人,嘴角似乎还带着一丝嘲讽的微笑,顿时又是一愣。
却听身边的翠竹突然尖叫道,“你胡说,我没送,我也不是……”那位库狄氏却突然喝道,“翠竹,住嘴!你是想得罪他们么?”
这话是什么意思?众人有些面面相觑。寂静中,在道路的另一头,也传来人声和脚步声,裴如琢抬头一看,却是自己的夫人崔氏,带着裴炎的夫人、妹子和另外两三个叫不出名字的女子快步走了过来,一眼看见自己也是一愣,转头看见了库狄氏又松了口气,笑道,“大娘怎么跑那边去了?叫我这一顿好找,还特意去问了大长公主,大长公主说我一走你便告辞了,这都快半个时辰,我还怕你迷了路,带了人到处找你,谁想到你会跑到那边去?怎么把裙子湿成了这样!还不快过来跟我换了去!”
裴如琢越听越是心惊,简直想让妻子住嘴,却无法在众人前开口。崔氏这才看见裴炎,惊讶的叫了一声,“子隆?”又对裴如琢道,“你不是到处在找他么,怎么把他带到了这里?”
裴八娘早已看出兄长有些不对劲,不及多想快步走了过来,“阿兄,你怎么喝成了这样?阿嫂说且好归家了,只是找不到你,你……”突然想到,阿嫂要找的还有一个库狄大娘,心头不由一跳,回头看见那位库狄氏神情淡然的看着这边,再看四周之人,无不是表情古怪,一颗心不由砰砰乱跳起来,忙道,“阿兄,你为何不说话?又为何会在这里?”
裴炎满脸痛苦的揉了揉了额头,脑中越发混乱起来,低声道,“有人带我过来,说是有话问我,走了半日……然后便闹哄哄出来这些人。”
裴八娘脸色顿时大变,忙回头看自己的嫂子,却见崔岑娘的脸上一片淡漠,目光从在场之人脸上缓缓扫过,紧闭双唇,一言不发。
崔氏斜睨了她一眼,笑道,“这下好了,你要找的人都找到了。”说着又从袖子里拿了一张纸卷出来,展开向琉璃招了招,“你看你把什么东西落在大长公主那里了?”
裴如琢看得清楚,正是另一张水墨荷花,和适才那张简直是一模一样,只听身后也是哗然一声,一颗心不由狠狠的沉了下去。还未想好该如何开口,一位婢女从他身后一路跑了过来,看见崔氏便叫道,“世子,夫人,库狄二娘有些不好了!”
崔氏忙道,“怎么了?”
婢女道,“她如今哭得死去活来的,您让我去问她到底出了什么事,她不肯说,奴婢追问了两句,她……她,便说不想活了!”
裴如琢心头几乎已是一片麻木,心头明白,自然是那位珊瑚无意中撞见了姊姊和子隆的事情,吓得跑了,如今又是羞耻又是害怕,才会如此——毕竟那是她的亲姊姊,做出这样的丑事,于她而言也是一份羞辱!
崔氏不由皱起了眉头,突然恍然大悟般抬起头来,扬声笑道,“差点忘了,大长公主吩咐今日来的客人,都有香花一盆赠送,大家快些回去,园中的花草看中哪株便告诉园中的奴婢们一声,改日我会亲自送到府上。”
裴如琢微微松了口气,妻子这是要先支开众人,回头再逐一去说服她们不把今日之事往外传,虽然没有流言蜚语传出已是不大可能,但总比这样闹下去好……耳听这些人各自应了,正要离开,却听崔岑娘突然厉声道,“且慢!”
裴如琢不由一呆,只见这位印象中一直病弱的女子此刻脸若寒霜,目光更是锐利得几乎带有杀气,走到水道边上,一字字对那位库狄氏道,“大娘,适才这边到底出了何事?”
裴如琢心里暗暗叫苦,只见妻子也忙走过去拉岑娘的衣襟,却被她回头冷冷的扫了一眼,呆在了那里。
琉璃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无奈,“我也一直在纳闷,适才我去大长公主那里回禀完如何画这水墨荷花,大长公主便让我那庶妹送我出来,庶妹带着我在园子里转了转,走到这里时,却看见二郎似乎是喝得多了,一个人晃晃悠悠的,还要往水里跳,翠竹便上去拦他,被二郎打骂了几下,我那庶妹居然吓得哭着跑了,我一时也有些害怕,慌不择路便涉水走到这边,之后便是世子和诸位先后过来,说的有些话我却是听不懂的。”
裴如琢暗暗摇头,这话单独听也就罢了,倒是把谁都摘得很干净,可是对照着适才前后的事情细想却也太错漏百出了些!子隆就算打骂了婢女,何至于把她们姐妹一个吓得哭着跑掉,一个吓得跳了水?这水墨荷花又怎么会自己到了子隆的客房里去?
却见崔岑娘点了点头,“多谢大娘实言相告。”回头又淡淡的道,“世子,烦扰您让人把那位库狄二娘叫过来,她若不肯来,便烦扰大家跟我一道过去做个见证,今日之事,分明是有人要陷害我家二郎,我若不查出真相来决不罢休!”
裴如琢心头不由更是焦急,想跟这位阿嫂使个眼色,却见她目光犹如冰雪,一句“日后再说”,顿时被冻在了嗓子眼里。
待到哭得早已声嘶泪竭的珊瑚被两个婢子扶了过来时,裴如琢几乎已经无力再开口说一句话,就听崔岑娘冷冷道,“二娘,适才你可是在此处见到了我家夫君?”
珊瑚低着头点了一点,岑娘便接着道,“你到底看到了什么,会吓得要寻死?”
珊瑚拼命摇头,却不肯说话,岑娘冷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不过是嫉恨你家长姊,看到我家夫君醉酒迷路到此,便故意哭叫着往人多处跑,好把人引过来,往我夫君与你姊姊身上泼污水,你好歹毒的心!”
珊瑚吓了一跳,忙道,“谁泼脏水了?分明是他们,他们……衣衫不整的,我才唬到了……”
裴如琢忍不住立刻去看裴炎,见他的衣衫还很是有些散乱,顿时心中大悔。却听水道另一边的琉璃突然笑了出来,“妹子,你的意思是说,我和裴家二郎在这人来人往的路上就衣衫不整了?”
珊瑚一愣,才道,“自然不是,你们是在那边林子里,我和婢女们便是在林内躲藏玩耍,才无意中……”
琉璃立刻道,“你们一看清是我,便吓得赶紧跑了?而且三个人都一边跑,一边还那般大声哭叫?”
珊瑚“嗯”了一声,扭过头去。
裴如琢呆了呆,突然觉得事情隐隐有些不对,琉璃已转向他笑着问道,“世子,从你看到她们哭叫着跑了,到赶到这边,花了多长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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