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笑眯眯的点头,“夫君放心,我不挑嘴,不挑衣,吃得又少,好养得紧。”
裴行俭抚着胸口长长的出了口气,“为夫当真是好运道!”
琉璃便笑着问,“你适才去哪里了?”
裴行俭神色淡然,“也没什么,只是有些采买往来之事,都处置好了。”
琉璃突然有些不知该如何接口才好,若是连这些事情他都做好了,自己还能做什么?难道真是吃饱了睡,睡醒了吃?而且还是吃他准备好的?
裴行俭看着琉璃怔怔的样子,笑了起来,“我都搬入这宅子十几日了,难不成不用过日子?这些小事不过顺手处置惯了,待过得几日,你休息好了,再辛苦也不迟,如今府里的账房和管事都是妥当的,大的开支来往一概不用你操心,内院的事情你愿意管就管一点,不愿意咱们再买几个妥当人就是。”
看着裴行俭,以往他的说过的话仿佛又一次在琉璃的耳边响起,“我绝不会让你那么辛苦”“我绝不会让你承担这些”……她突然明白过来,裴行俭绝对是认真的,他是真的不希望看见自己为家务操心费神,可他难道不明白,身为他的妻子,有些事情本来就是她理所应当的责任?也许他并不是不明白,只是以前的事情给他留下的伤痕太深,以至于如今显然是有些矫枉过正了!琉璃在心里叹了口气,笑着点了点头,“好。”
裴行俭笑得明显更愉悦了些,“我在书房里给你准备了一些东西,想不想看?”
上房最东边的屋子便是书房,挑起帘子便能看见,屋里靠着南窗的是一张直足带托泥的高案,上面放着笔墨纸砚,靠北是一张六曲屏风,屏风后是一张插屏坐榻靠墙而放,榻上放着条案,随意堆了几本书,又有凭几、隐囊等物,大概是裴行俭平日看书的所在。对着门的一面墙并排立着几个书橱,门边则是一个半米高的四足檀木柜,琉璃看了好几眼,也没看出有什么东西是给自己准备的,倒是那六曲檀木屏风实在眼熟——上面正是她最早给裴行俭做的那狩猎图夹缬!
琉璃忍不住上去细细看了几眼,回头笑道,“我送你那一套你竟是又做了一架屏风么?素净的黑檀倒正是配这夹缬。”
裴行俭微笑不语,琉璃怔了怔,突然意识到她是苏家住了那么久,也去过库房外书房等处,却从来就没有见到过狩猎图屏风,难道他压根就不是买来做寿礼的?他根本从一开始就是在算计人?这就是他准备给自己看的惊喜?
琉璃正想瞪裴行俭一眼,裴行俭却上来牵住她的手走到墙边,打开了一个书橱的门。琉璃往里面一看,不由一呆。
只见这书橱分了三层,第一层上放着足足二十多个三寸高的白瓷双耳罐,第二层是卷得整整齐齐的熟绢和案纸、麻纸,最下面一层则是大大小小的毛笔。琉璃顾不得别的,先拿起白瓷瓶一个个打开来看:果然是已经制好的各种颜料!既有常见的绿花粉、赭石膏,也有难得的金泥、云母粉,一看便知做得极为精细。
琉璃看着这些熟悉的颜色,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时作画的颜料种类并不算多,而且从市面上买到的成品多为粗制滥造,琉璃自打到了安家做画师,就经常不得不自己动手买了颜料来淘、澄、飞、跌、研一番,才能正经用到画上。后来入了宫,因宫里准备的颜料还算细致周全,倒是省了这番力气。出宫之后这半年她几乎没有动过笔,忙固然是一方面,却也是因为手边的东西实在不好用,没想到他却不声不响的准备了这样齐全的一整套……
琉璃将几个罐子捧在手里看了半晌,又用指头沾了沾颜料,对着光线仔细端详了一会儿,这才回过神来,回头问裴行俭,“这些你是怎么得的?”
裴行俭只是淡淡的笑,“没什么,不过是多烦了几个好友。”
琉璃忍不住叹道,“你不知道,这些东西看着简单,真正做起来麻烦得了不得,不过这些做得真是好,外面再买不到这样的。这么多,且够我用几年了!”
裴行俭的嘴角扬得更高了一些,他怎么会不知道做起来会有多麻烦?这里面的几罐朱砂就是他自己动手做的,买了上好的朱砂研细、加胶、飞水,来来回回要好几次,才能得到头朱、二朱、朱膘这几样颜色。第一次动手把颜料全做坏了时,他还头疼过为何她偏偏喜欢的是画画而不是写字,但此刻看见她眼睛闪亮、笑颜如花的样子,又突然觉得,她喜欢画画着实也是件不错的事情。
只见琉璃捧着那罐装了朱膘的罐子,眼珠子转了几转,突然笑道,“守约,我给你画幅像可好?”
第103章 洗手做羹 再见高人
被擀得薄薄的面皮上,抹了厚厚的一层加了豉椒的生腌羊肉酱,面皮一层层卷起,用刀切成三寸来长的六段,拍圆,放入烤炉之中,不一会儿就有浓香飘了出来。
灶台上烧的是最常见的百岁羹,汤却是诱人的白色,映着碧绿的荠菜,分外养眼。另一个灶眼则在煮饭,揭开时能看见,用南烛叶汁浸泡过的米饭晶莹中透着清爽的绿色。
琉璃估量着时间差不离了,让厨娘把千层肉饼从炉里取了出来,用带盖的大银盘装好,连同百岁羹、青精饭,一起端到了上房。
苏家的上房门外,苏桐正在探头探脑,看见琉璃带着人走了过来,大叫了一声,“新妇子来啰!”撒腿就跑了进去,上房里顿时传来了一阵笑声。
苏家的大食案上早已摆好了之前做的几道菜,就待最后这三样上来便开饭,于夫人坐在上座,罗氏站在她身后,裴行俭陪坐在下首,看见琉璃进来,于夫人早已笑得合不拢嘴,看见琉璃把食盘一样样放好,忙道,“你快坐守约旁边去,咱家没那么些规矩!”又回头责怪的看了罗氏一眼,“你也莫作怪,难不成我今日还得让你伺候用饭不成?”
罗氏嘻嘻一笑,在对面坐了下来,裴行俭却站起身来,持壶亲手将于夫人面前的酒盏倒满,又在自己面前倒了两杯,琉璃忙走过去,和他一道举起杯来,蘸甲弹酒而敬。于夫人笑着点头,“好,好,你们夫妇正该相敬相亲,白首偕老。”说着一饮而酒,不知是酒太烈,还是喝得太急,眼角顿时溅出一点泪光。
罗氏忙笑着打岔,指着银盘里那六个烤得微黄的饼问道,“大娘,这是什么,以前竟没见你做过。”
琉璃笑道,“阿嫂可曾吃过古楼子?这不过是小号的古楼子罢了,琉璃倒觉得,若叫千层饼,似乎更是贴切。”
苏槿等不得,忙抓了一个在手里咬了一口,叫道,“好烫!好鲜!”赶紧换了只手拿饼,一面吸气不迭,一面又咬了第二口。苏桐也有样学样的抓在手里吃了起来。众人不由都笑了。琉璃便夹了一个,放在了于夫人面前。
于夫人早已悄然擦掉了眼角的泪水,满面笑容的吃了一口,连连点头,“果然鲜美,比油腻腻的古楼子好吃得多!”
裴行俭却是昨日在家中就吃了一回的,慢条斯理的尝了一口,转头对琉璃低声笑道,“果然又长进了。”
琉璃笑着对他眨了眨眼睛,她的千层饼当然比古楼子好吃。古楼子的羊肉馅是用牛油拌的,略冷一点就腻人,她做的羊肉馅则是用桂皮酱先腌泡过,鲜而入味,加上饼皮薄了,便容易烤得脆脆的,外脆香而里鲜嫩,还有辣味,应该正对于夫人的胃口。
新妇三日洗手做羹汤,她这个没有公婆的人,这第三日也只能到苏府来卖弄卖弄手艺,以回报苏定方夫妻照顾裴行俭多年,又疼了她一场。
罗氏眼尖,看见那百岁羹的颜色颇有些与平日不同,忙盛了一碗捧给于夫人,于夫人喝了一口,奇道,“今日这百岁羹怎么出来这个味道了?”
琉璃笑了笑,“不过是用了熬了一夜的鸡汤而已。”
裴行俭笑着摇了摇头,这才明白她为何会一大早便神神秘秘到厨房捣鼓半天,又让阿霓抱着一个罐子上车一路跟了过来。只是因为自己不告诉她今日的那坛酒是送给谁的,她竟也赌气不告诉自己那罐子里装的是什么……
于夫人点头不语,又喝了两口,突然叹了口气,“若是将军今日能尝到这碗羹,不定会多欢喜,他这爱琢磨吃食的习性,家中竟然只有琉璃学了八成去!”又怅然往窗外看了一眼,“也不知他如今走到哪里了?”
她这样一说,罗氏心里一酸,脸上却忙堆上了笑容,“这不前几日刚收到了书信么?如今应在路上,只怕快到高丽了。”
琉璃也笑道,“这有何难,想来不用多久,义父便能凯旋而还,到时琉璃再好好打起精神做几道孝敬义父,只是琉璃的这点雕虫小技怕是入不得他的眼,到时还要请阿母劝义父勉强也用一些,莫要太过嫌弃就是。”
于夫人忍不住也笑了起来,“你这孩子说的是什么话,你义父欢喜还来不及呢,你不知道,你义父还说过,你比蓉娘更像苏家女儿!”话一出口,她自己也呆了呆,忙对裴行俭道,“你也快喝一碗,凉了只怕就不鲜了。”
罗氏也站起来给苏桐苏槿一人盛了一碗汤,“刚吃了一个饼,都用些羹,比你们平日吃到的百岁羹可要鲜美得多。”又转头对琉璃笑道,“你不知道,当日我嫁进来,三日入厨馈姑舅的时候,阿翁吃是吃了,回头却跟阿家叹了半日的气,说是无论如何以后也不能让我管了厨下事务,我后来听说了,吓得直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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