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什么可不满的?
“景行唯有一惑。”他轻声问道,“当年您和景行生父为何……”
“为何分道扬镳么?”卫寒接过他的话。
景行点点头,悄悄松了口气。时至今朝,他依然不能平常心地提及生父司煜。
卫寒眯了眯眼,想了许久才道,“大约是道不同吧。那时,殿下已听不得我言了。”
他和司煜之间能生出罅隙,其实也有一部分原因是他曾选择了和奚家兄妹以及越清风合作。尽管他行的正,也自认没有做过什么对不起司煜之事,但被猜忌到那种地步……
他不愿细说,景行也不敢再问。如果可以,他不太想知道自己的身世,但卫寒很早便不再将他当做孩子看,根本不管他是否能承受便说了。
反倒是自己的养父养母,对他爱护极了。
但卫寒也很护他。
景行长这么大,受生长环境的影响,所知所学所见都远比同龄人更多,心智也极早熟,自然知道眼前这个长辈远不是一般人能比。他能十几年如一日地教导自己,已是不可置信了。
低低扫了一眼他的神色,卫寒神色闪了闪,道,“奚玉棠果真将你教得很好。”
景行顿了顿,不知该接什么话,只好道,“母亲她很好。”
她当然好。
好到……
卫寒动了动唇,终是咽下了唇边的话,最后看了一眼身边的少年,沉默地走了出去。
霜雪很快便落满了他的肩头,也盖了他的墨发,他脊梁挺拔,背影肃杀而漠然,仿佛一把出鞘的雁回刀,在这寒冷刺骨的天地间划出一抹深重的血色。
一如他坚定了一生的、孤傲的路。
第136章 番外 锦书难收
大约很少有人知道,离雪宫江宫主她并不太喜欢出门。
江湖中人对江千彤宫主的评价褒贬不一,从她接任掌门之位到现在,舆论传言层出不穷,从一开始的徒有其表,到后来的有点意思,再到后来差强人意,再到现在的也挺好……江千彤不过才花了几年时间而已。
这也从另一方面证明了她的能力。
然而即便如此,事至今朝,大部分人提到她,前缀名词依然不是‘离雪宫宫主’而是‘武林第一美人’。
而她从抵触到接受再到无视的过程,恰恰暗合了她这么些年性格和行事的转变。
用离雪宫长老们的话来说就是,越发越发地不爱露面了。
其实江湖里也是讲门第的,这里的门第并非只有出身根脚,还有你所处的位置。
武林中人提起江千彤,都说她出身名门,但真真追究起来,她也不过是个被柳曼云养大的孤儿而已。据说她父母也是江湖人,早亡,无甚名气,而她被捡回离雪宫时好像还不满周岁,所以这种出身也就被人下意识地忽略了。
算起来,她也算是离雪宫这一代的大师姐级人物,入门时间长,从有记忆起便知自己是离雪宫的一员,对师父和门派的感情非同一般,比起师姐陆靖柔、师妹谢婉等人,她显然更像一个纯粹的离雪宫人。
然而她被从小被娇养大,武功不上不下,剑法最差,轻功最好,内力也一般般,这样的表现,着实不像个资深武林人。倒也不是她根骨差,而实则是她并没有太多时间放在钻研武功之上。
习武讲求专心致志心无旁骛,除了要有先天的条件,后天的努力也极为重要。正如她的师姐陆靖柔,论起根骨两人不相上下,但对方武功比她好的原因,就在于对方从入门起,人生就只有一件事最为重要,那便是习武。
而她不同。柳曼云拿她当世家千金来养,诗词歌赋,琴棋书画,行为举止,一切的一切都向着千金小姐靠拢,而这些事,分散了她太多的注意力。
也不是她讨厌习武,恰恰相反,她还挺喜欢的。只不过一个人的生长环境不同,就注定了今后的路也会有所差别。多年来,她已经习惯了习武并非她人生中最为重要之事,且因为柳曼云待她如生身父母一般,而从未生出过任何的不满,也根本没察觉到这有什么不对的地方。
孩子嘛,性格如何养成,长辈占了极为重要的部分。
江宫主后来也曾想,其实世人说她金玉其外徒有其表,也是有几分道理的。
那时候的她,可不就是这样?
定位不同罢了。
正如陆靖柔一开始便被柳曼云内定为了下一任的离雪宫宫主,她江千彤,也早早便知晓自己的路。
……无非就是嫁出去,嫁给一个身份地位非同一般,或手掌大权,或地位尊贵之人,让离雪宫在武林中的地位更加稳固或更上一层楼。
这天下没有谁天生无情。
即便柳曼云一开始的确打算将她养成一个听话的棋子——之后也并未改变过——但哪怕是你养一条狗,时间长了都会有感情,更何况是一个人。
江千彤对师父有孺慕之思,柳曼云又何尝没有真正疼爱过她?
如果没有遇见奚玉棠,或许江千彤真的会如了自己师父的愿,甘心情愿地嫁给一个人。
只可惜世事无常,她终究还是在人生最重要的岔路口上,在迟来的叛逆期里,难得自私了一把。
一切的转折点都从武山之上她走错了门开始的。
从那以后她才知道,原来江湖,和她想象中全然不同。江湖不是一群年轻弟子们在秦淮游船,不是在茶楼里谈天说地,不是在门派里被师长检验武学,更不是走到哪里都被奉为什么第一美人。
江湖是血腥,是杀戮,是你争我夺,是多情又似无情,是无数的恩怨情仇和无可奈何。
而教会她在这样的江湖中生存下来的人,名叫奚玉棠。
其实想到过去的事,江千彤颇为矛盾。如果再给她一次重活的机会,她不确定自己还会不会走错奚玉棠的观澜院。
如果不认识她,就不会被卷进玄天教和武林之间的波澜里,不会被迫承受她和师父柳曼云之间你死我活的彻骨仇恨,不会接任离雪宫掌门,更不会喜欢上一个根本就不能喜欢的人。
或许她还是那个金玉其外的花瓶美人,从未有一日会轮到她来操心离雪宫里的大小事务。
哪怕最后还是被奚玉棠杀了,至少……
至少不会再有现在这般的难过。
但如果人的一生从未有过波澜起伏,是否太过浪费了?
想到这里,江千彤又忍不住推翻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果然,还是想认识她。
“既然心不在焉,何必练剑?”
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让江千彤脚下一顿,剑势瞬间弱了许多。
她收剑而立,抬起头,墙头上赫然蹲着一个熟悉的脸孔。
恍惚间,她还以为自己又见到了奚玉棠。
“景阁主不喜欢走正门?”她忍不住反问。
“你们离雪宫守门的弟子该换了。”来人居然还一脸嫌弃,“本阁主在门口走了三圈都没被发现,出于好心,决定来给江宫主提个醒。”
江千彤无语地望着他跳下来落在自己面前,不自觉地抽了抽嘴角,“若是谁都能轻易发现听雨阁阁主,我看您这阁主也该让贤了。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有何贵干?”
“还真有事。”银发红衣的青年说得煞有介事,“不过在此之前……江宫主连杯茶都不给?”
江千彤:“……请。”
命门下弟子上茶待客,自己则去换了身衣裳,梳洗一番后,两人于厅内对坐。
“景阁主上次来,带走了我师父,不知这次来又要做什么?”江千彤开门见山。
“谈生意。”奚玉岚也很配合地直入主题,“玄天和离雪宫在江南的生意。”
提到玄天,江千彤天水般的眸子闪了闪,若无其事地端起了面前的茶盏,“既然是玄天的生意,奚玉棠为何不来?”
对面的青年好笑地笑了一声,“还能有什么?养伤啊,和我那好妹夫都在雪山,太远了。”
江千彤神色一滞,放下了茶盏。
她总是忘了那人已经嫁给越清风了。
师父柳曼云被眼前人带走后,她就没想过师父能活下来。从前总是不敢想师父死了会怎样,不敢想离雪宫和玄天之间又会有怎样一番血雨腥风,然而真正经历过了以后才知道,她其实早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
和柳曼云南疆一叙,让她最后一点的孝心也被消磨殆尽了。
在其位谋其政,她既担了离雪宫的宫主之职,就要为门派着想。对玄天示弱也是为了保全门派,不过抱着侥幸心理一试,却没曾想,奚玉棠竟然应了。
这是否就表示,她已经不打算再对离雪宫出手了?
终究还是欠了她。
“看来景阁主已经不再抵触插手玄天事宜了。”她抬眼望向对面。
奚玉岚喝茶的动作一顿,放下茶盏,“……我有说过我抵触吗?”
“没有啊……那看来是我误会了。”江千彤淡淡道,“景阁主不是一开始连盟主之位都嫌弃么?我还以为,阁主不愿插手玄天,是因为不想让奚玉棠闲着。”
“……”
你说得都对!
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奚玉岚尴尬地清了清嗓,一本正经地开口,“江宫主,我们来谈谈江南那边合作的事。”
江千彤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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