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薄媚紧盯朱轩,只觉这个笑意有一点儿微妙的……
龌龊意味。
她由此细想下去,脸色不由变得很古怪了。按理说皇室无储君,先帝驾崩之后自然是立嫡立长,身为嫡长子的朱轩却甘于屈居皇妹无极公主之下——
那名大内侍卫也从严肃的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十分僵硬:“皇子此次居功至伟。不仅轻易带回龙鼎线索,还能截断各族的非分之想,挫了八族锐气,实在令属下钦佩。”
朱轩斜唇一冷笑,“就是这个非分之想。传言只有九鼎归于一人手中方可结束乱世,眼下八族各执一鼎,还来觊觎龙鼎的下落,不是狼子野心是什么?这回倒是个机会,一会儿这里事情就能结束,你们六人现在乔装一番,速去宰条大鱼。”
这条大鱼不是别人,只有应氏子弟。
一旦应氏子弟命丧*会分堂,应氏必定发难。面对八族之一的雷霆之怒,另外七族不会故意争锋相对。*会唯一堪与应氏相较的盟友,只能是后梁皇族。
他勾勾手指,大内侍卫俯首帖耳,一阵耳语后六人应声,立刻纵身跃出高墙。
朱轩眯眼臆想道:“彼时*会走投无路,我们正好联合起来,先一举除掉谢氏,夺回皇权。到那时候,我定要把谢衍身上的肉一块一块割下来,煮熟了喂给谢婴那个小王八蛋吃!还有谢倾城……凶是凶了点,不过断手断脚之后,脸还能看。若是春风一度……”
谢婴趴在瓦上突然听见此话,正戳中他的软肋,这一刻他杀心已定。
手掌缓缓按上了腰间的软剑。
“谢——”丹薄媚来不及阻拦,只见谢婴如一支离弦之箭,蓦然射出房檐,落在一名大内侍卫身后。他抽剑上前,悄无声息地一剑封喉。
朱轩感到后颈一冷,原是侍卫的血。他惊得瞬间连连后退数步,命五名大内侍卫拔剑围攻。这十二名侍卫是无极公主仿照谢衍的“天堂手”组织训练出来的,配合起来具有恐怖的实力。
谢婴本不是族中骄子,又从不肯花心思学习文武,以致落地不过须臾,已捉襟见肘,险象环生。
丹薄媚扶额,她方才便觉出这几人实力不俗,即便不会配合攻杀之术,谢婴单枪匹马地正面对抗,也很难成功刺杀朱轩。
这是送死。
可是谢婴死了对她没好处。她也不可能让后梁皇室得到龙鼎的下落,尤其朱轩似乎知道一点儿丹氏族灭的内情——她不会放过。
枯萎的牡丹又飘飞在院落上空。一开始只有星星点点的几片,无人在意。只是瞬息之间,大量枯花从未知的上空散入风中,看似轻若无物,谁知靠近人身后却诡异锋利如刀刃,且来自四面八方,越来越狠地割破皮肤。
朱轩脸上、身上已被划了几道。他抬起一条手臂护住脸,另一只手持剑去挡枯花,同时怒喝道:“你们还不快来护驾!”
谁知无人回应。他急忙扭头去看,不免又中了一刀,却见五名大内侍卫也并不比他好多少。并且因为内有谢婴拼死一搏,外有暗器重点突袭,他们俱是浑身血淋淋的了。
这闻所未闻的暗器胜就胜在防不胜防。
“这样下去只有等死,*会的守卫弟子是不会出手相助的。”朱轩咬牙躲开几道攻击,勉强分辨出枯花飞出的方向,顿时精神大震,提剑便跃上房檐,狠狠一刺,口中冷笑道,“什么无胆鼠辈,只敢藏头露尾地偷袭,还是受死吧!”
于是他看见了从房檐后伸出的一只手。
那样柔若无骨而修长夺目,纤纤玉指,白如青葱。
那是只少女的手,有着漆黑的衣袖。
那手明明没有力气,飘渺舒缓到了极点,却在顷刻如电光扣住他的咽喉,大力向后一拽。朱轩几乎毫无反抗之力地扑倒过去,翻滚震荡中撞到了后脑勺,他吃痛地失声惊叫,满口溢血,而后很快昏厥。
他在昏厥前看清了这个藏头露尾的无胆鼠辈。
从她身前滚过时,他瞥见黑纱斗笠下,少女艳绝人寰的雪白的笑容。
他几乎窒息,痴迷的茫然后,突然清醒道:“丹……”
“丹。”她肯定地重复,看着朱轩摔在花园竹林边,也轻飘飘地落地,蹲在他身旁,温柔道,“丹薄媚。”
对于朱轩来讲,这名字太过陌生。他方才想脱口而出的,是丹蓁姬。但这一切都没有关系了,他已经人事不知。
丹薄媚提起他朝城郊奔去。
☆、第8章 忆仙姿
一身杀气腾腾的谢婴从五人的尸体中踏出来,他浴血奋战,终于突围。直到倒下,他们五人的尸体仍旧围在一起。
可是——他发现他的目标朱轩不见了。
方才他一直专心对敌,不敢分心,也没听见朱轩说了什么,只记得一道身影快速冲上房檐,大约成功脱逃了。谢婴捂住胸口几乎致命的伤口,提剑踉跄地走了几步,试着低声喊:“薄媚?”
也没有回应。仿佛这原本是座空城,只有他一人似的。
大约是她见势不对先走了?可是那些恐怖的枯花分明是她的手段,他还记得初见时,也有枯萎的牡丹飞散。只是为什么她也消失无踪?
谢婴头痛欲裂,不能再想下去,他必须先离开,否则方太苍回来了,没法解释。他深吸一口气,纵身上墙,谁知这一刻他腿都软了,连这样低的墙也跳不上去,幸好眼疾手快,一把攀住墙头,顺势侧身滚出去。
一声闷哼,落地时谢婴胸口震荡,喷出一口血。他“呸”地淬了口水,咬牙抹了一把,爬起来尽快地逃出了*会。
……
城郊僻静处,有古木参天,腐叶满地。唯独无人。
丹薄媚以布条蒙住朱轩的眼睛,又绑住手脚,才救醒他,开门见山地问:“丹氏是怎么灭族的?”
朱轩扭曲挣扎了一阵,茫然四顾,呆半天才答:“丹氏……”他的口吻不是忌讳的阴沉,也不是快意的冷笑,更不是惆怅地回想,那纯粹是一种带着迷茫又好似很熟悉的奇怪。下一刻,他居然反问道:“丹氏是什么?你又是什么人?为什么抓我?”
“……”丹薄媚踢了他一脚,手掌扣住他喉咙冷冷地提醒,“别装疯卖傻,我可不是好人。我再问一次,若你不答,我就不客气了。丹氏,是怎么灭族的?”
朱轩吃痛,下意识朝后面缩了缩,皱眉沉吟快半刻,终于轻轻呢喃了一句:“丹氏……那晚,我见到过周唐皇帝……出现在金陵。”他刚说完,突然大叫一声,暴毙而死,七窍流血,异常凄惨。
可是她还没有动手。
丹薄媚拧眉望着朱轩的尸体,确认已死后一掌震出个大坑,将之扔了进去。堂堂后梁皇族嫡长子,就这样被草草掩面在边城青阳的土坑中。
她记得临走之时五名大内侍卫已是强弩之末,想必谢婴击败他们应该没有问题,只是不知还有无力气逃走。丹薄媚飞快地疾奔,周遭景物疾速后退,如浮光掠影一般。
又到了*会那座阁楼顶,她俯身下望,院中一片狼藉,血液四溅。方太苍与另两名男子苦着脸指挥弟子清理场面。她数了数,只有五具尸体,都是大内侍卫,没有发现谢婴。
丹薄媚松了口气,眼角瞥见蹭在墙头的新鲜血迹,脑中仿佛有当时情形再现:筋疲力尽的谢婴杀出重围,意图逾墙逃走,谁知腿软跌落,只有手攀住墙头砖块,勉强滚出去,所以才留下这样的痕迹。
她立刻顺着血迹一路追出青阳城。此时的谢婴重伤,实在危险,若有往日在城中得罪过的人遇见了,见四下清净,说不准会起杀心。毕竟谢婴一身剑伤,道道刁钻古怪,即便追查起来,也无人会怀疑不会功夫的百姓。他没有直接往城南走,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故。
丹薄媚追着追着,突然迷失在不知名的野外。此处仿佛仙境,有数里红艳的紫荆花,开成灿烂的一片,于茵绿的草地上卓然而立。草地尽头是浩大无边的深湖,湖对岸有奇松怪石,高山嶙峋,夹岸生花。
忽地从湖对岸驶来一方竹筏,船家悠闲地划桨迎面而来,而竹排尾部上有个雪白皎然的颀长背影。
衣袍雪白,衣袖雪白,腰带雪白,连一头披在身后的长发,也是雪白的。
这世间怎么会有这样雪白——但又让人觉得并不属于年迈老者的长发?
丹薄媚凝视越来越近的竹筏,停下脚步没有动。她隐隐觉得那道惊鸿的人影是见过的,且她的心脏跳得比平时更快。突然晴天一霹雳,电闪雷鸣,雾霭沉沉,狂风大作,吹得竹排左右摇摆不定。船家悠然的面容顿时紧张起来。
夏日的雨总是说来就来了。沙沙的雨声由远及近,淋下一地落花。
她没有躲雨。
那道雪白的人影拂了拂袖袍,前一刻还摇摆不定的竹筏刹那安静如初,稳步向前,船家加快了速度,眨眼就已到了岸边。
“公子,到岸了。”船家面带笑容,抹了一把额头,雨汗混杂,但总算没有大碍。
那位公子已经撑开了一把绘梨花八节油纸伞,转身点了点头,踏上草地。
他一头如云似泉的白发未挽,沾衣欲湿的微雨使长发更妥帖地披了一身。整个人身上唯一的色彩,便是他双眉间盛开的那朵梨花状的胎记,不是雪白,而是艳丽逼人的妖红。这红色实在太夺目,也太相宜,一刹那令单调的神骨生动惊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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