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间三进的小院,假山、游廊、亭台、楼阁,布置得十分精致。
沿着活水,绕过游廊,在一从竹林下,月亮门之后的三间精舍里,传来悠扬的琴声。想来那位传说中的头牌小倌就在这里了。
无忧公子笑道:“把无关人等都给本公子清出去。”
他一声令下,便有四名健仆冲进去,不废吹灰之力,便拖了三名衣着精致的男子出来。无忧公子瞥了一眼,居然还有熟人。
他当时脸色就黑了。
和他论交的,当然都是世家贵公子,也有他的姨表兄弟,平素里相谈甚欢,吃喝玩乐,简直是再默契不过的朋友,倒想不想,在他们心里,也和别的男人一样肮脏,面上把他当成引颈之交的兄弟,私下里却都对他有着最龌龊的心思。
无忧公子下令:“废了他。”
让他一辈子都有心无力,看他还怎么对着漂亮的男人或是女人意淫。
屋里的琴听停了,有风吹过外头簌簌作响的竹林,这个精美的院子忽然好像变成了华丽的坟墓,死一般安静。
无忧公子迈步进门。
他身后的侍卫亦步亦趋的跟着。无忧公子回头望了他们一眼,道:“退下。”
这些人愣了一瞬,迟疑的道:“公子?”
无忧公子嗤笑:“他们就是冲着本公子来的,现下本公子来了,他又能耐本公子何?”没有这些侍卫,他自己也能防身,况且离得这么近,他随便喊一声,这些侍卫便能第一时间冲进去,他怕什么?
屋里的琴叮的一声响,接着一个清悦的男声传出来:“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静女其娈,贻我彤管。彤管有炜,说怿女美。自牧归荑,洵美且异。匪女之为美,美人之贻。”
琴声乍停,只见这男声道:“不知尊驾为谁?这般凶狠暴戾,所图为何?”
无忧公子轻哂,一边迈步往里走,一边道:“你不需要知道本公子是谁,你只需要知道,披着再相似的画皮,你这赝品也是赝品。”
屋里响起细微的脚步声,无忧公子才停在阶下,雕花木门便从里面打开了,一个身着青色团花锦袍的男子,眼神平静而温和的与无忧公子碰了个对脸。
无忧公子看见这张十分熟悉的脸,竟突的笑了:“果然有几分资本。”若不是生得像,他也不敢非得攀着自己的名声往上爬了。
那男子见着无忧公子,倒是惊愕了许久,半晌说不出话来。大概他从不知道,这流言竟并非空穴来风,他居然真的生着一副和无忧公子相仿的容貌。
无忧公子讽刺的道:“怎么,这便是你的待客之道?”
那男子这才回神,微弯了弯身,让开门口,道:“公子请——”
无忧公子大喇喇的排门而入。屋里一片狼籍,可见刚才那四个侍卫下手没留一点儿情,琴凳显然也是翻倒的,不过是才堪堪被扶起而已。无忧公子坐在琴桌后,随手拂乱了琴弦,看向眼前的男子道:“你意欲何为?”
那男子恭敬谦卑的道:“在下不明白公子的话?不过是形势所逼,不得不操此贱业,免强苟活而已。”
无忧公子下死劲盯他看了几眼,眼神里满是轻蔑和不屑,显然已经视他如死人,他声音凉凉的道:“谁指使你来的?”
那男子摇头:“公子若是指在下的东家,在下也并不全知,据传她是当年名动秦淮河的小鹊仙,年老色衰,这才做了老鸨的生意。她……也不过是为了谋生,囤积居奇也是常情,在下实是不知她意欲何为,若是……”
他似乎有些明白无忧公子的来意了:“若是唐突了贵人,是在下的不是。”说罢便四下逡巡,看了一眼,见并无利器,便将桌上的茶盏往桌上一磕,拣了其中一只碎片,道:“在下愿自毁容貌,以谢贵人。”
无忧公子嗤笑:“别装了,你那张脸便是划了,怕是你也不心疼,因为本就不是你自己的脸吧?”
举着碎片的男子惊愕的道:“不知贵人何出此言?”
无忧公子轻嗤道:“你心里明白。”
这男子哑然一笑,这一笑,竟与无忧公子一般无二,他道:“公子若是不信,只管亲自试试。”他说着便把碎瓷片朝着无忧公子递了过来。
无忧公子哂道:“呵,本公子还怕脏了自己的手。”
那男子讪讪的收回手,道:“那在下自己来。”
他并没急着动手,反倒是恭恭敬敬的向无忧公子深施一礼,道:“在下从小被拐子拐走,误堕风尘,已无面目归家得见亲人、先祖,可到底漂萍一生,死后连个落脚地都没有,怕是死后亦成孤魂野鬼,不得超生,恳请贵人临行前将这屋子付之一炬,也算是给在下一个葬身之地。”
无忧公子轻蹙眉,嗤笑道:“本公子可没说让你自戗。”
那男子面露怆然之色,道:“在下不比贵人,此一生也不过是靠着这张脸谋生,若毁了此脸,便是毁了在下一生的饭碗,早死晚死,都是一个死,有什么分别?”
无忧公子凑近一步,用手摸了下这人的脸:温润、紧致,甚至还有不易察觉的血管的跳动。不是假的,也不见起皱,更不见有缝接口。
难不成这张脸竟是真的不成?
他当然不会对这么一个人起了仁慈之心,便是毁了他的脸,毁了他一生的前途又如何?只要让自己不开心的人,就都该死。
离得近,这男子身上有着若有似无的兰香,而且越来越浓。无忧公子还在腹诽:不愧是被烟花女子调,教出来的,明明是个大男人,身上却薰着这种能催,情的香。
眼前和自己相像的那张脸忽然就荣光焕发起来,无忧公子下意识觉得不妙,却听那人的声音仿佛从遥远的地狱飘来,有些恍惚和不真实:“贵人一生无忧,不知下贱之人的苦楚,不若在下和公子换一换,如何?”
无忧公子最后一个念头就是:不如何。
可一切都晚了,谁让他过于自大以及自负,甚至习惯了不第一时间斩杀猎物,反倒要以折磨它们为乐呢。
很快京城便都知道无忧公子妒嫉南风馆里的头牌小倌生得比他还要俊美,带人上门毁了他的相貌和他的喉咙。
但那位老鸨却是个没有身家背景的,不敢状告大长公主,只匆匆请了郎中替那小倌看了看,听说医药无效,大骂晦气,便带着他扬言离开京城。
几乎所有人都来送别这位头牌小倌。
他脸上的疤已经结痂,从眉心直到右鼻冀,一条三寸长的疤痕宛如一条蜿蜒的蜈蚣,粉红而慎人。可他的五官精致犹在,并未因这道疤而影响多少。
他已经不能睁眼视人,喉咙里也说不出话,那老鸨趁着他被人同情的时候,大肆将他推出去见客,并号称他尚未破身,开价要一万两。
竟没人嫌多,反倒趋之若骛,直至将价提到十万两。
是京城有名的风流四公子之一得中,那一夜,他被折腾得痛彻骨髓,让他后悔出生到这个世上。偏偏他想寻死不能,且这才是苦难的开始。
从老鸨扬言要离京,到他真的能脱身出京,共三个月的时间,九十个****夜夜,他榻无虚席,想要梳弄他的客人从屋子一直排到院外,他所接的客人早就超过了千人。
老鸨在隔壁数银票数的得意,十分粗俗的沾着唾液,将银票数得呼呼直响,还不时呵骂他:“让你以前假清高,叫你接客,和要了你的命一样,现在怎么样?还不得乖乖听话。倒没想因祸得福,看来这位无忧公子真是老娘命里的福星,以后老娘将无忧公子供起来,每天早晚三炷香,请他老人家保佑我日进斗金。”
他赤着身子,以扭曲的姿势被一个身有狐臭的男人压在胯下折腾,双目无神,一片黑寂,再提“无忧公子”,他只能在喉咙里粗哑的呜咽。
身上的男人却只当他动了情,越发兴奋,在他细腻白嫩的身上不住的又拧又掐。外头老鸨高声提醒:“时间到了。”
那男人才悻悻然的道:“老子下回再来。”
老鸨赚得盆满钵圆,带着他出京,一路行船,老鸨不曾让他停歇,船来船往,俱是撑船和行船的粗俗汉子。原以为在京城便是受的非人折磨,原来地狱不只十八层,一层层往下,苦难永无止境。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最后一拨客人退出小船,老鸨抱着银票睡得正香,他悄悄起身。手脚上的粗麻绳怎么也挣不开,他也就渐渐息了复仇之心,摸索着匍匐到船边,耳边听着是哗哗的江水,他咧开嘴角笑了笑,纵身一跃。
江面上绽出一朵水花,很快就消散不见。江底有血腥气涌上来,葬身鱼腹的时候他也没明白,自己是怎么从高高在上的无忧公子便成这样低贱的小倌的。
倒也好,正应了那句因果报应,他曾虐杀多少无辜少女,如今他就被多少男人蹂躏,原来世间果然是有报应的。
姜辛从首饰铺子里出来,一个卖花的小姑娘挎着竹篮拦住她,道:“这位奶奶,买朵花吧,最新鲜最娇艳的玫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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