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辛亲手替姜冽倒茶,沉默着坐到他对面:“大哥……”
姜冽灌了一大杯温热的茶水,这才道:“你先什么都别说,我现在就想先睡一觉。这一年,我从来没睡过一个整觉。”
姜辛无语。知道大哥很有可能会惦记她,没想到他这么上心,一年多都辗转反侧,无法入眠,那是什么滋味?
姜辛十分歉疚,忙讨好的道:“好,好,我这就去给你安排。”
姜冽道:“你别给我弄什么客栈,我不去。”
姜辛只好把他领回自己住的小院去。
姜冽一进门,就四下打量了一回,心里滋味难辩,脸上却不露出来,等到看见家徒四壁,比乡下许大舅家都可怜的屋子,姜冽差点没哭出来。
好歹他这二妹妹也是打小锦衣玉食养大的,几时受过这样的罪?嫁了一回章哲,就变得连个乡下女人都不如了,就这么个小地儿,姜家的柴房也比它大吧?她这一年在这是怎么过的?
姜冽闷头躺下,对姜辛摆手:“你去忙你的,我先睡一觉,等到晚上你再回来给我送饭就成了。”
姜辛替他都收拾好了,又再三叮嘱,这才回去。
姜辛一走,姜冽一翻身就坐了起来,他哪有心情睡?眼睛酸涨得厉害,也就是没人,他才敢这么放肆。要不然得多让人笑话,他长这么大,也没这么掉过眼泪。
好半晌才缓过劲来,听着外头脚步声响,他低声道:“进来。”
姜黄悄没声儿进来:“大爷?”
他压低着嗓子道:“要做什么,不用我吩咐吧?去给我查。我要知道当初到底发生了什么,还有当事人,能找到的都找着。”
他要是不把那个鲁建成整死,他就不姓姜。
姜黄应“是”,又道:“银钱都兑好了,院子还在找,一时没有合适的……”
姜冽摆手:“院子先不着急,你把所有的银子都给我。”
姜黄呈上紫杉木匣,这才退出去。
姜辛回来时,姜冽果然精神好多了,她将晚饭摆上,道:“大哥饿了吧?这是我亲手做的,也不知道你吃得习惯不习惯。”
姜冽咳一声道:“我一个男人家,吃东西嘴没那么挑,不过你别说,在南边这地儿,吃东西是真不习惯,就想家里饭菜的味道。”
他吃得狼吞虎咽,倒是一副真饿了的模样,吃罢赞叹道:“唉,真香啊,你要不说,我真当是回家了呢。”
把碗筷撤下去,姜辛知道正头戏来了,她温顺的坐在姜冽下首,等着他盘问。姜冽看她那沉静却执拗的模样,也知道自己说什么她未必肯听。盘算了一下午,他一直在问自己,到底该用什么态度,又该用什么方式,什么话该说,又该怎么说,才不致招她反感。
屋子里静的很,窗外是小船一摇一荡的水声,炊烟袅袅,有水边洗菜、淘米、洗衣裳的妇人们的说笑声。
兄妹两个谁也不开口,似乎被这尘世间的热闹吸引住了。不用去看,仿佛就能想像得到清澈见底的小河,弯曲古朴的小桥,两岸倒映烛火的人家,空气中飘来的红尘中的各种香味,连带着人世间的爱恨情仇、怨念嗔痴,似乎都有迹可循,有了实质。
而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两个,恐惧着,挣扎着,却也在努力着、希冀着。
姜冽在打量姜辛。她的脸上满是沉静和满足,没有怨恨和不平,他想,大抵章哲说得是对的,她是真的打算放下过去,不管这是不是她真心所愿,起码她一直在朝着这个目标努力。
他站在兄长的立场,自然希望她过得平安、幸福,首先要做的就是站在她的立场去想,她所谓的平安、幸福到底是什么样儿的,她想要的生活又是什么,而不是一味的以他所思所想去强迫她接受他的好心和好意。
姜冽笑笑道:“怎么,经年未见,你倒和我生疏了?”
姜辛扭着手,道:“不是。”她是不知道该用什么态度面对大哥。她所所作所为,肯定会遭他诟病,他一定会指责她、骂她,说她不知天高地厚,不自量力,犯蠢、任性……
那是他做为兄长的关心,爱之深,恨之切,他为她跑前跑后,一年多都不得安眠,心里的焦灼和忧急可想而知。如果她不是他的妹妹,他管她死活呢?正因为关心,他才越发想要抓住她时把她骂清醒,好让她别再遭受这样的覆辙。
毕竟这一年多她所经历的,足以让家人放弃并和她撇清关系。
他怎么骂她都应该承受。
说不害怕是假的。
但从内心里来说,姜辛不想接受来自于家人的指责和辱骂。错如何?她不过在尽自己最大努力活着,不是一句“对错”就能评判的。
第383章 、磨刀
送上第二更。
姜辛无意识中散发出来的疏离,姜冽即刻就感受到了。他这个妹妹,虽然也就这几年才有所了解,可她那点儿小性子,他能不了解?
当下姜冽就先叹口气,道:“甜甜,不管你心里怎么想,你总得让我知道,这一年里到底都发生了些什么吧?”
他并没有指责的意思,姜辛反应也没那么激烈,将鲁知府如何强入民宅,羁押章哲说起,再到她误打误撞被无忧公子所困,没一点儿隐瞒。
姜冽听得认真,也没跳起来说要替她报仇雪恨,和章家势不两立的狠话。
他这样平淡的情绪倒让姜辛放了心。且不说姜冽才中进士,如今只在翰林院供职,人微言轻,不是鲁建成的对手,就是无忧公子那有恃无恐的劲头,也知道他不是好惹的,何必不自量力的蚍蜉撼树?姜辛不会因为无所谓的复仇,就把亲人都搭上去,包括章家。
姜冽问:“你受的伤现在怎么样了?”
姜辛下意识的摸了摸后脑,道:“没事,早好了,也没什么太大的反应,我头发厚又密实,能遮住伤疤。”
她尽量在轻松的化解过去的仇怨,姜冽懂,他动了动身子,很有一种扒着姜辛后脑看她伤口的冲动,但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他只好又重新坐稳,道:“那我就放心了,你要是哪儿不舒服,别一味的藏着掖着,天下之大,奇人异士有的是,把病去根最要紧,我听说你……不大记得从前的事?”
姜辛赧然的道:“也还好,就是刚受伤那几个月,脑子晕晕忽忽的,很多事记不太清,现在已经无碍了。”
她不否认她当时在无忧公子的府上有装疯卖傻的嫌疑,也不否认她对章哲有故意撇清关系的刻意,但在自己面前她这样坦诚,姜冽心里还是挺骄傲和得意的:看吧,这就是亲人,这就是兄妹,其他人算什么呀?
他难得的笑笑,道:“章六爷来找过你了?”
姜辛脸上的轻松一下子就消失殆尽,她的视线从姜冽脸上掠过,有一种如刀刮般的感觉。
姜冽忙道:“我就是想问问你的意思。”他没隐瞒,把章家这一年中干的破事全倒了出来。姜辛一点儿都不意外,也不觉得有什么可难受的。对章家人,她本来就满心的怨怼,在怨恨和谅解中纠缠着,纠结着,前者对不起章哲待她的好,后者则对不起她所受的苦难。
她们能做出宽容、爱护她的事来,她只会有一种脚不着实地的虚空感,压根不敢相信,反倒是这样的拙劣、自私、卑鄙、不择手段,在姜辛看来才是真实的章家人。
姜辛垂眸道:“我能理解。”
这世道本就对女人不公平,她失踪多半年,生死不卜,吉凶难料,章家人料定她就算不死也是名节不保,趁此休她出门是人之常情。
毕竟,她所经历的,只能是她自己所说,真实可信的程度在旁人那里是零。尤其她的熙哥儿,她再笃定那是章哲的骨肉,如今也是百口莫辩。
她拿什么做证据来表明那就是章哲的孩子?
所以她真的没什么可怨恨的。最早最早,她拒绝章贤亲事的时候,她所想的最坏最坏的结局,也不过就是现在的局面,嫁人,和离,到最后守着自己的孩子,她未必不能安宁、和乐的过后半生。
姜冽忍不住道:“你倒大度。”理解?理解个屁。章家人就是背信弃义的小人,当初为了给章六爷续命,恨不能给他们一泡狗、屎,他们也能捏着鼻子舔,现在又拿什么仁义礼智信做借口了,说一脚把姜辛踢开就踢开?
哪有那么容易的事?便是和离,也不能就这么轻轻松松的和离。
姜辛挑挑眉,笑道:“不是我大度,大哥,我就是个寻常的女人,我也会怨恨,也会妒嫉,也会痛苦……恨到极致时宁可与人同归于尽。”说到最后四个字,她语气有些咬牙切齿,神情有些狰狞,到最后却只化为软弱的叹息:“可这些又有什么用?但凡能活着,我就不想死,现在有了熙哥儿,我就更不想死了。活着的方式有千千种,我不想让自己像个怨妇一样疯狂的活着,就算我屠尽章家一家又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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