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林氏夫妇来到如来寺,见如来寺人山人海,凤卫忍不住慨叹:“佛道之争自汉以来尤盛,如今佛教压了道教去,众人沉溺因果之说,不肯自强修行,倒像道家非我中原之物、甚是奇怪。”
凤卫问红颜:“你祖父是爱道的?”
红颜点点头:“如今还在观子里挂着道士之名,私底下贩卖五石散来着。”
凤卫嗤笑着摇摇头:“人心不古。”
红颜知道自己这一家没什么好东西,但听凤卫清高心里头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凤卫深吸口气,对着庙里大叫:“‘赖头’出来!”
阖庙之人全部盯着中气十足、昂首挺胸如一只雄鸡般的凤卫看,红颜羞地躲在凤卫身后不肯抬头,只想找条地缝钻。
凤卫见没人答应,上前拿了一个大木鱼,一行敲一行念:“急急如律令,‘赖头’速速现行!”
红颜想笑又想哭。凤卫这样挑战佛家真的好吗?
庙里的大和尚急忙上前阻止,凤卫只管高声叫着,木鱼敲个不停,终于从偏厢出来一个赖头和尚,衣衫散乱,对着凤卫作揖:“我的老爷,您可莫闹了,‘赖头’来了。”
凤卫睨了他一眼,发出轻微的哼声。
跟老子摆谱,想得美。这次第一闹,估计他在庙里也要受罚。
凤卫将木鱼塞给大和尚,双手负于身后,下巴一扬,像一只高傲的孔雀:“带路!”
赖头陪着笑脸:“您是哪位老爷托来的?我受施主嘱咐多,还望老爷容谅。”
红颜挑挑眉。
哪里是受嘱咐多,是害怕带错镖,惹祸上身。
凤卫看也不看他,望着门外朗朗乾坤,如同栖息在梧桐树上居高临下俯视苍生的凤凰:“宁圣林木盛,坤宁御下严,如绘两朝辉,今住明金贵——你只念着头尾两句便是了。”
赖头和尚一念叨,便知来人是太后亲弟林凤卫,是受了明小公子指点来的,连忙笑若莲花,身子弯得几乎和尘土贴在一起。林凤卫享受着众目睽睽的注视,大踏步跟着赖头和尚往外走,红颜咳嗽一声,也急忙跟上。
陈年往事,即将揭开尘封的面纱。
☆、第八十七章 长夜破晓(一)
凤卫在如来寺里头大闹了一番,惹得臭名远播,赖头和尚私底下给人做暗桩之事也被揭露在众目睽睽之下,等于是断了他的生财之道,他要么便好生当和尚,要么干脆还俗,凤卫这般行为,也是为了保证他守口如瓶,不会在未来因着别人的利益而随意卖了自己的消息,日后若是自己有生意想找他,也能拥有低成本。
赖头和尚心下疼痛不已,恨不得打死这个让自己下不来台的林公子,早先只听说他行为怪诞,却不知如此不给面子,原本早知道他来,想摆摆谱,说不定还能拿个什么甜头,那明小公子可不是被自己这么诓了许多钱的?没想到林公子居然不要贵公子的气度,偏偏和他去争,真是气煞他也!但他也没什么办法,毕竟还要混饭吃,林公子在帝京的产业、势力无人能及,惹不起。
赖头和尚一面笑着往前走,一面说着话:“路途稍远,公子平素有马车代步、恐是不习惯,山上不好走得很,不若小的给二位招辆车来?”
凤卫原本想说:“不必麻烦,山色风光正好”,话到嘴边,正要说时瞥见跟在后头一言不发的红颜,心下软了几分,便点头应允:“去,但费用管明小公子要,我今日身上未曾带一个子。”
红颜憋笑憋得辛苦。
腰间挂着那么大一个荷包还跟人说没带,分明早上还买了几个大包子啃得一马车肉油味儿、开了窗散都散不出去,让素来口味清淡的她恶心了一路。明小公子也是可怜。想置身事外顺带坑一把凤卫却被凤卫反坑。
赖头和尚也在心里直骂林凤卫抠门。
林凤卫却是不想花这个冤枉钱,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赖头和尚想摆谱抬价不成便想带自家生意再赚几分,当他林凤卫傻、不知道上下山的马车都是赖头和尚的生意?坐车的钱只怕要翻番,他就算把这钱全捐给如来寺做功德也不给这和尚——虽然晓得如来寺也不会全拿去做善事、修葺庙宇、大抵都给庙里几个有头有脸的和尚平摊了不知道做什么勾当去,总归名目好听些,还能把名字刻在功德碑上供后人膜拜、吃点香火、博一个乐善好施的美名。
赖头和尚没得现钱赚,又不能为着这小事去找明芳古再拿钱,但前头已然说了要给他们坐车,尽管心里千不愿意万不愿意。为了长期发展。赖头和尚还是心里滴血脸上笑:“罢了,官人不方便小的权当卖官人一个交情,不要钱了。”
凤卫嫌弃地看了赖头和尚一眼,整张脸都写着:“怎么会有你这种人哦”——凤卫将头摇得像拨浪鼓:“那便步行罢。苏学士曾曰:‘横看成岭侧成峰。远近高低各不同。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大千世界无奇不有,如来寺上佛光崇高,正巧一探究竟。“
赖头和尚不再跟凤卫说半句话。
这种软硬不吃。不给别人半分便宜占的,哪个愿意理他。
凤卫负手而行,下巴抬得高高地。
想吃他给的好处,也看看有没有这个资格。
红颜甚是无语,几个钱的事,多给人一条活路,什么样的人说不定日后都是一个助力,凤卫未免也太自命清高了;这样的性子,难怪总看不上那污浊混乱的朝中,只管在外围打个擦边球、当个散官。
凤卫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停下来,冲着红颜问:“可有不适?若是脚痛,不若叫车载你?”
红颜摇头笑道:“你如今才要叫车,适才话说甚绝,人家若要搭理你,必也要宰你外加路上颠簸吃苦头的。我早年跟随爹爹走过,平素爱出去玩也走得多,这点子路不妨事。”
凤卫心底里升起一股愧疚,他就不该一时兴起跟那赖头和尚斗嘴,苦了自家夫人。
赖头和尚原本以为是两个俊俏公子,听见红颜开口,才知道林公子是带了他夫人来。早听说他夫人是个南国美人,如今算是信了。林小夫人不同于平常见过的女眷,倒是不娇惯。年前周家还在时,周公子的夫人来如来寺上香,一路上在喊难受,周公子都不胜其烦了,那黏糊劲和娇滴滴的样,虽然某些时刻讨喜,更多的是厌烦。而且这个夫人体贴还聪明,什么路数都瞒不过,也跟那一味要强的关小姐不同,上回给她套车,多要了几个钱便给打了一顿,现下身上还疼呢。
赖头和尚心里念着红颜的好,自然对凤卫也没那么多怨气。
三人走了大半日,这才到了半山腰一座掩藏在重重树荫里的大宅前,此宅虽大,但装饰低调大气,颜色偏古朴,不突兀也不难看,是大家手笔。
凤卫和红颜累得气喘吁吁,幸而今日无日头,前儿半夜又下了雨,倒不炎热,否则红颜回去又要哭变得黑丑了。
赖头和尚去前头拉拉门上吊着着铜铃,不多时有仆人出来,二人叽咕了一阵儿,赖头和尚便从阶上下来,对着林氏夫妇笑:“跟洒家进去罢。”
凤卫揽着红颜、跟着赖头和尚和那小厮进去,一边看着宅子内部依着自然山色建立的各色景观,一边千转百转在宅子里又耗了估摸有一个时辰,这才来到一座高阁之前,小厮对着高阁摆出一个“请”的姿势,一脸客套的笑:“我家主人在顶层设宴款待,请二位慢上。”
凤卫和红颜对视了一眼,向那小厮点点头:“有劳了。”
红颜从自己袖中掏出两颗碎银子,分别给小厮和赖头和尚一人一个,赖头和尚马上就收了,对着红颜作揖、千恩万谢的,小厮倒是推拒了一番。但最终还是在环顾四周之后收了。
凤卫带着红颜上阁楼,那阁楼楼梯甚窄,光线又暗,让人在走时感到一股强大的压迫感和些微的恐惧感。红颜的呼吸有些急促,凤卫的手轻轻拉住她的,她抬头看了一眼凤卫,心安了下来。
不论何时,不管这个男人是否完美,她跟他在一起,就是心安理得。
凤卫自己倒是不怕这种小黑屋。主人让他们过这里。无非是想从心理给他们压抑、好在之后形成自己高高在上的胁迫感,迫使他们在无形之中降低自己的要求。只是自家夫人到底这几年关在后宅,眼界还是窄了些,居然害怕了。拉着自家夫人的手。她不怕了。自己也觉得更加有动力。一个人在被人需要之时,总能爆发出责任的力量。
终于来到顶层,穿过一间布局清雅的书房。便来到凉台,远远见着一道人影,凤卫的眉头先皱了起来。红颜倒是十分惊奇,待那人走进向他们抱拳称笑、满口没一个正经强调:“别来无恙?”凤卫当即一脚便出去了,踹得那人趴在地上半天动弹不得。
红颜赶忙去扶,一行安置故意哀叫的某人坐下,给他倒酒压惊,一边略带责怪地看凤卫:“如瑰好歹是我旧识,此番有他相助事情也便宜。好容易从吕朕逃回来,你又何苦踢他?他原本便腹内空空,你这一脚,岂不让他肚子都陷下去?”
凤卫听着红颜前半句话,白眼都快翻上头顶了。叫他摆谱,自己一脚算轻的了!但听见红颜后半句话,凤卫忍不住笑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