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氏摇摇头。
这孩子声音羸弱,不好养啊。
想当初玉颜也是不足月便出世,身体也一直不好。幸而玉颜命好,碰上雪莲梨花膏,如今活蹦乱跳的在章府;就是不知道潇儿的孩子有没有这个幸运了。
蒙家听说潇潇生了一个儿子,急忙便派人看,还带了一大堆补品和绫罗绸缎来;听说孩子身体不好,便又搜罗了珍奇药材,只把任家的府库都填满。
蒙老爷年逾花甲才得了第一个孙子,格外高兴,按着族谱亲手书写了“蒙金觉”三字,让人递给潇潇。
红颜见了这个名字,笑得差点没滚到地上去。还是小眉抱着她,才勉强在床上支撑着,笑的幅度太大,让床都微微晃着,潇潇怀里的金觉睁着大眼睛盯着这个抽风一样的表姨,似乎有些费解的样子。
红颜晃着那纸,好容易忍住了笑,道:“你家公公平素可信佛?”
潇潇摇摇头:“公公平素推崇黄老之学,主张休养生息、无为而治,老死不相往来。”
红颜冷笑:“那你家公公了真是把那套毫无人情的做派学得淋漓尽致。”
潇潇垂下睫羽。
她能说不是吗?如若没有这个孩子,如若是个女孩,公公一定对她不闻不问。
红颜慨叹:“你说这样一个人如何生出蒙将军那样铁血真性情的儿子?”
潇潇莞尔。
她也好奇,如何父子俩如此不同呢?
潇潇垂首,望着儿子黑白分明的眼睛。
你,会像谁呢?
红颜忍不住又笑:“你说你家公公推崇道家,怎么给孙儿取名字,取的和尚名字呢?”言讫,又忍不住大笑。
潇潇脸微红:“姐姐再贫,潇儿可要撕你的嘴!”
红颜急忙捂住自己的嘴,瞪着佯装害怕的双眼,却忍不住又促狭地笑:“好妹妹,姐姐不敢了。”
潇潇知道红颜根本不是不敢,也只得多瞪她两眼,就此作罢。
等金觉满月宴过,蒙家就迫不及待遣人来接,潇潇只得带着金觉回到蒙家。
不几日,战败消息传来,随后蒙司的尸首也被运回蒙家,蒙家老父当场中风晕厥,不省人事,没三天便驾鹤西去。皇上震怒于战败,却也怜悯蒙司忠心,因此未曾追究蒙司战败之责,只是解散了蒙家军。蒙府墙倒众人推,潇潇一个人带着孩子过不下去,还是收拾了一下蒙家细软,带着孩子回了任府,仍旧住在霓羽楼。
代忠左手断了,脊背也伤得不轻,终日躺在床上一言不发。偶尔和红颜搭一两句,也无非是零碎的“内奸”、“援军不至”之类的浑话,把章氏急得又哭出了几池塘眼泪。
战事刚平,皇帝心里憋着窝囊气无处发,想起还有任九隆的官司没了,正想再收集证据去治罪,杭丘却和任九隆联姻,皇帝畏惧杭丘在川州的势力以及太子妃生父的身份,这才作罢。
任九隆有了杭丘这根救命稻草,自然满口答应。如今自己儿子半傻不癫,还废得差不多;杭丘长女虽然跛脚,也没什么配不上的,因此便匆匆定了婚期,很快便要成亲,争取在红颜出嫁之前办好,不让红颜背负“赶在兄长之前出嫁”的名声。
章子聪给代忠谋了一个翰林院的闲职,代忠浑浑噩噩地便去上任了。幸好那里都是一些混日子的膏粱,代忠倒显得没那么错处给人拿。
因着战败,赵国被迫割地赔款。但赵国不甘心,遂派了关炅和尤汤与吕朕签订合约,共同讨伐燨丘。吕朕当即应允,二国合力,趁燨丘内乱,灭亡燨丘,瓜分土地。关炅成为新一代赵国战神,受到皇帝重用,但依旧不与任何人结党。
吕朕打了燨丘,又将魔爪伸向西辽,西辽虽说没有马上灭亡,却也民不聊生。正巧代忠要娶妻,大章氏便又带着一家人回来避祸。
章氏对于云檀的归来有隐隐的担心,但红颜更担心哥哥。她不清楚哥哥对云檀到底有没有放下,但她知道哥哥现在异常安静的状态是不正常的:他做了文官、官场风气深重,还混迹坊间,甚至连爹胡乱给他定亲他都不发一言,这绝对不能掉以轻心。她也问过哥哥几次,但哥哥除了“战事有异”四个字外,就是“合吕朕之力灭燨丘无异于自掘坟墓”,其余的便不愿意再多说。
红颜正在着急,明芳古又偷偷托人递口信给她,让她务必明日去澜华轩一见。红颜想着是在凤卫的地盘上,何况芳古不会无缘无故约她,便答应了。
☆、第五十三章 赠双帕引千里相随
凤卫知道红颜要来,早早地准备好了雅间——这雅间可非一般雅间可比:是个带有夹间的、凤卫带着一壶茶和一盘糕点坐在夹间里,光明磊落地偷听,美其名曰:“保护未婚妻”。
红颜穿着代兴的衣服,和明芳古对面坐了。红颜蓦然发现,除了凤卫、她对着其他非亲男子都十分局促不安;红颜因着这不一般而不愿承认地微微皱起眉头:“什么事这么急的把我催出来?”
芳古收回在她眉宇间逡巡的目光,垂下睫羽。
她更好看了,再多久,就要出嫁了。
芳古眼底闪过一抹黯然。
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雄姿英发,羽扇纶巾。林公子和任大小姐站在一起,谁都会觉得是珠联璧合。
芳古的心思若是让凤卫听见,定会反驳:“非也,此乃狼狈为奸!”而红颜虽然表面不理,心里也是会苟同的。
芳古不多啰嗦,红颜不是他该肖想的女子,上回因着她,才害了紫苏姑娘,他至今无法面对紫苏也无法原谅自己——芳古单刀直入:“任大哥是怎么回事,从战场上整个人变了一个似的?”
红颜一听也是一大叹:“我也愁呢,是不是蒙将军之死对他打击太大,他魔怔了?如今连爹都不愿意多看他一眼了,原先好端端一个公子哥儿。”红颜想到哥哥颓废沧桑、放浪形骸的样子,心中一酸,眼泪便掉了下来。
芳古何曾知道如何安慰哭泣的女子?想去给她擦泪,又顾及彼此身份;不去,又觉得尴尬。好在红颜不是忸怩之人,只流了几滴便赶紧擦去,唯恐被人耻笑她软弱。
芳古见她不哭了,心便放下,不知如何化解尴尬的他只好继续说着自己的话:“我前几日和任大哥大吵了一架,任大哥这次第甚是奇怪,竟和原先的朋友坏了个精光。别的也就罢了,我断断舍不下任大哥,原本想问问你,如今看来你也不晓得。”
芳古心中郁闷,不禁拿起茶、一饮而尽。
安静一会儿,芳古从怀中拿出一块丝帕,放在桌上,眼睛并不敢看她:“我得了两方大秦来的帕子,甚是好看。王小姐和你正好一人一方。”
红颜知道他对自己有意,这帕子不能收,但芳古那样子,不收怕是又不好,红颜笑道:“我替潇儿多谢你了,潇儿一定会喜欢的。改日让她绣两方还你。”
芳古微微错愣。
这样不就是和潇潇有私吗?红颜这是摆明了拒绝他啊!是他逾越了,不该做这样无礼之事。
凤卫在夹室内,听见芳古赠帕时,倒水的手一顿,后又听见红颜的拒绝,复又继续倒水。
嗯嗯,他的小未婚妻还是很知进退的,不愧是他看上的女人。
芳古被红颜这么一拒绝,面上臊了起来,再也没有呆下去的勇气,径直起身便飞奔了出去。
红颜一愣:这人面皮竟如此之薄?
红颜摇摇头。
罢了,反正也不会与他有什么牵连,断了便断了。
红颜施施然起身,扫了扫皱褶,便打道回府,将两方帕子甩给潇潇,嬉皮笑脸地咬着食指,眼波流转:“你小情郎给你的。”
潇潇本想将帕子丢到她脸上,却被那帕子的异域风情所吸引,情不自禁留下来揣摩。
不久,代忠大婚。因为婚事准备仓促,陈设并不十分完备,但好在人气足,冲着任九隆和杭丘的脸面,风光还是摆了个够。杭铁河特地准备了一双高低不一样的鞋子,让她在走路时并未看出有什么不一样,代忠仍是木头人、呆然成了亲。
大章氏带着玉檀和赫连雄回来,玉檀因为长途奔波,五六个月的孩子没了、路上也没休息好,脸正白着,赫连雄越发显得像只鬼,就凭一碗药吊着一口气,随时有可能终结生命。
至夜,宾客方散,代忠摇摇晃晃要回新房,却听见身后一声唤:“大少爷。”
代忠转过去,是身形消瘦的云檀。
代忠心中一痛。
她如何成了这般模样?
他想上前,却发现自己早已没了拥抱她的理由。她现在是赫连家的正妻,而他,是杭丘的女婿。
云檀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泪眼婆娑:“大少爷如何成了这般······”
这般模样,他一定受了很大挫折。是因为要娶那个女人吗?他最不喜欢被人束缚,一定是那个女人不得他欢心。
云檀还没继续,就听见一个铿锵的女声传来:“大少爷如何,用不着你来担心,赫连夫人。”
云檀看去,却是一身喜红的杭铁河站在廊下,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神似乎能在下一瞬将她戳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