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璨茫然地抬起头,期待地看着眼前,只见一个女子在重重纱帐之中以折扇半遮面,坐在丝竹之旁歌曰:“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宋璨眸光剪剪,波光潋滟。淤青褪去的他原本便是一个清俊少年,少年含泪,怎么都是美景。宋璨禁不住痴痴凝望,起身向那纱帐之中而去,而那纱帐背后,便是历任花魁的居所,让人魂销梦断之处。守卫们都知趣地退下,凤卫也蒙住红颜的眼睛,一边将她带离,一边笑道:“非礼勿视。”
红颜嗤笑。
真是幼稚,挡住自己的眼自己便什么都不知道了吗?大家都是成年人,也都成了亲的,什么事情不晓得?
宋璨蹒跚来到缳珩面前,坐下,旁人都自动退下、关上了门。宋璨伸手拉下她的扇子,却更加惊奇,那扇子上描绘的竟也是秀丽江山!宋璨有些失神,当初遇见风华,是在马场,他正感慨此生与马无缘,因为身体的缘故竟然不能骑马,所以伤怀,突然听见歌声曼妙,不禁过去,只见绝代风华一美人俏丽无比,坐在草垛上拿着折扇吟哦,从此他便恋上一个人,爱着一把扇。如今扇还在,人却亡了。
宋璨始终没正眼看过那个孩子,也没给他取名字,甚至不打算把他收入自己的名下,因为他怕,他惧,他不愿意面对是他亲手放弃了自己的爱人、背弃了誓言。
宋璨忽然收起折扇,哈哈大笑:“林凤卫甚得朕心!”
缳珩垂下眼睑。很明显自己并非宋璨属意之人,但宋璨还是接受了,说明林凤卫此举的确符合宋璨的心意。但宋璨这样笑,分明也是在笑凤卫的不自量力和揣度圣意。自己原本就是为自己谋富贵,如果林家靠不住,她便会舍弃;出身尤家的她都能舍弃本家,一个林家、还是本来就要利用她的林家,又有什么了不起?
美人在侧,虽说比不上李风华,宋璨还是很受用,当晚便迎回了皇宫,封为婉仪。其所说之兄长父母皆有封赏,只是世人觉得好奇,柳腾不是老年得子、只有一个不成器的柳如瑰吗?何时又多了一个女儿?此女不仅得到恩宠,还成功为柳家和任家翻案,柳腾官复原职、柳如瑰得到翰林侍读不说,任代忠也升为卫尉寺卿。
明贵妃在柳缳珩入宫后不久便生下一个帝姬,取名缮怡。严清卿亲自抱了李风华的儿子去瞧,只见小粉团娇娇嫩嫩,分明又是一个大美人。严清卿不禁心中酸涩,她时常在想,这个无名无份的儿子,日后会否对她怨怼,怨怼她的无权无势、怨怼她残害了他的母亲。
而柳婉仪进宫后,几乎宠冠六宫,宋璨根本不去其她人那里,严清卿是咬牙切齿,明凝安却乐得自在,她恨不得宋璨便不要来,她好照顾女儿、思念故人,不必演戏也不必承欢,更不必因此而和皇后斗争,这才是她想要的生活。
柳缮怡的进宫,也让之前揣摩林氏夫妇恩爱不在的流言止住,林氏夫妇继续着他们的日常,却不知当年一手送上妃位以迷惑君心之人,以后会恩将仇报,甚至妖媚天下、间接导致了亡国的命运。
☆、第九十九章 以胶投漆中
将柳缳珩送进宫后,红颜的肚子愈发明显,但不知为何,红颜的肚子就是比寻常孕妇的肚子小。章氏放心不下,每日想破脑袋找借口来林府,就为了照顾红颜。看着母亲那想来却又担心给人话闲、满眼盛满可怜的模样,红颜也忍不住笑了:“娘这又是何必?一把年纪了奔来跑去的万一出个什么事如何是好?你若是不放心我跟婆母讲讲回去住着?”
章氏一听,一张脸连忙便严肃起来:“怎么可以?女子无故回家还住那么久,不知道还要说你手被休弃的。”
红颜无语:“让婆母跟我走一趟不就行了?爹那里藏那么多宝贝,不拿出来用莫非等着爹拿去给妓子献殷勤么?”
章氏仿佛被红颜那番“爹的东西该拿出来用”的言论说服了,一边深以为然,一边问:“那是你说还是我问?”
“让夫君去,”红颜挑挑眉,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是夫君担心我,与我母女俩无半分干系。”
章氏对红颜的鸡贼感到无语,只能笑:这件事不论让红颜自己还是章氏去说,都不好,潘氏心里都会隔应,认为任家是质疑她照顾不好媳妇,传出去也会认为是婆母苛待媳妇或者媳妇与婆母不和;但是凤卫去说便不一样,凤卫从未和潘翎锦说几句话,即使他去说也是告知一声罢了,潘翎锦的意见并不重要,他与潘氏的关系不佳众所周知,所以这件事就算传出去,也是母子关系的又一恶评罢了,凤卫位高权重,自然不会有人敢说什么,再说凤卫一向疏狂如同阮籍,也曾学他哭于苏州城外,根本不会理会别人说什么。
此刻章氏反倒去说女儿了:“就说谁娶你谁倒霉,果然!”
红颜不乐意了:“有你这么咒女儿的吗?我是不是你亲生的?你看你对玉儿都不这般!”
章氏撇着嘴角,一脸嫌弃:“玉儿又乖又聪明,你从小好吃懒做,生的一副男儿样貌,虽是好看,不免过于英气。还是一只母夜叉,又喜欢算计别人。哎哟,我都觉得小凤得眼光差成什么样才能对你一往情深。幸亏小凤的娘是后来的,我要是他亲娘都不许他娶你。”
红颜气得咬嘴唇,一挺身坐直,一边拍扶手一边跺脚:“娘!”
章氏乜斜着眼:“放!”
红颜气得大喘气,章氏怕她真生气了动胎气,先自软下来,过去抚抚她的背,软得宛如一汪春水:“是娘不对,你别恼,过恼对孩儿不好。”
红颜十分感谢章氏的委曲求全和关爱,急忙便拉住章氏的手:“我不过跟你开玩笑,你何必当真。”
章氏满脸嫌弃:“还不是为了我外孙啊,否则谁要理你。”
红颜竟无言以对。
你真的是我亲娘……
凤卫因着献上柳缳珩后,便当礼部尚书去了,凤卫便给红颜讨了一个诰命,不免又让林玕招了潘翎锦许多抱怨,他原先都没想过给她讨诰命,让她脸上无光--有了正经官职,不如之前在局里繁忙,吃着公粮维持正经运行即可,时间多的让凤卫画了十几幅莲花出来。
凤卫硬待到下朝,这才辞别众人,拒绝了诸位大人的酒局,飞速回家,躲也似的逃回房来,将正在剥橘子喂红颜的章氏吓了一跳。
“你这是做什么呢?火急火燎的。”章氏心有余悸。
凤卫嘻嘻笑道:“听说了岳母来高兴,想早点见到您。”
章氏明知他撒谎故意拿好听话哄她,还是忍不住开心,只是面子上还是摇摇头表示嫌弃。
凤卫陪着章氏说话,讲了许多笑话给章氏听,直把章氏哄得哈哈大笑、恨不能把凤卫当亲儿子疼。
章氏临了要走,还悄悄向红颜是哦:“我看这胎是个小子,别人问你只管说不知道或者反驳说是女儿,别让那起子有心的嫉妒了咒了什么。”
红颜点头记下,章氏要走,凤卫一路送到任家门口,跟送别亲母似的依依不舍,让潘翎锦没得又骂:“啐,干脆改姓任倒插门去算了,狗腿样没得让人恶心!”
林玕只在后头默默喝水,只怕潘翎锦又发疯波及于他。
凤卫回来,特地嘚瑟无比,让潘翎锦又揪着于痕西挑刺教训了一顿。凤卫知道了,只指桑骂槐:“打狗看主人,自己是狗还为难人了。”
潘翎锦刚要出去理论,林玕颤颤巍巍上前,拉住了潘翎锦,跟她摇摇头。
潘翎锦告状似的:“你儿子欺负我!”
林玕原本是要帮儿子,结果这女人也不知是气急了还是情到了,竟然跟自己撒娇,不禁一愣,手下意识搭上她的背,给她顺了顺。
潘翎锦哭了起来:“老不死,就会护你儿子,当初你自己也同意了的,现在给陛下和主子做事,倒欺负我,你以为我愿意浪费青春来你家守一辈子寡!”
林玕有些心疼,虽是烦,仍旧揽她进怀,摸着她的发髻,一声轻绵的长吁。
不知不觉,也当了夫妻这么多年。这其中的情愫,他们之间自己都分不清是利用多还是真色有了依赖,倒是真应了一句话:“有情饮水饱,知足菜根香.以胶投漆中,谁能别离此”。人生不如意之事十有八、九,莫不如此错过而过错。
凤卫得了脸,得意洋洋地回了自己屋子。他只自以为是自己的功劳,殊不知林玕也不是什么都没做的,作为父亲,他可比任九隆和任毓称职多了——任毓喜欢游离在外,一个家全部丢给连氏,饶是连氏再多娇蛮,看红颜也是凶,但因生活幸福美满,倒是收起许多戾气,如今有了身孕愈加柔和,就怕孩儿步了她的后尘去,只有连氏心中愈加不忿,除了自己有原因,任毓也是罪魁祸首之一;而那任九隆,从小父不疼娘不爱,孤零零一个人长大,不知人间冷暖,若非有幸娶了章氏为妻,何德何能能混出名声?任九隆也不知如何表达关怀,因而孩儿们只和章氏亲,对任九隆敬而远之,偶有喜欢九隆的——譬如少不更事时的玉颜,受了九隆的凶之后也是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