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越宽容忍让,刘未就越发胡搅蛮缠,连许多宫人都看了出来。
这一夜倒还算是安稳,刘未只起夜了一次,是刘凌亲自用夜壶接的,中间要了两次水,俱是在上半夜。
到了下半夜的时候,大概是因为出了汗,刘未用手挥开了被子,一旁的宦官想要上前替他盖上,刘凌没让小宦官靠近,而是亲自去盖。
之前就有宫人替皇帝洗脚,结果皇帝感觉不到水的温度,以为用的是冷水,将那宫人活活打了三四杖的事情。
果不其然,刘凌只是靠近后一抬手,连被子还没碰上,皇帝立刻醒了过来,眼神如电光一般凌厉地射向刘凌,张口就欲喊。
他已经口不能言,但口型却还是有的,在不算微弱的灯光下,刘凌看到父皇喊得是:
——护驾!
这让刘凌又是委屈,又是伤心,不知道为什么之前还算睿智的父皇,为什么好生生就变成了这副疑神疑鬼的样子。
然而他还是在刘未警惕的目光中将他的被子给盖好,低头有些失落地解释:“父皇,您出了汗,又不盖被子,会得风寒的。儿臣惊醒了您,扰了您休息,是儿臣不对,这就到一旁自行跪着。”
他往后退行了几步,在离皇帝足有一丈远的地方跪了下去,态度恭顺至极。
刘未定定看了刘凌一眼,见他表情还算平静,望了床幔好一会儿,又幽幽地睡去了。
一旁之前准备盖被子的宫人从头看到尾,忍不住暗自庆幸,对于体贴入微的刘凌越发感激,等皇帝慢慢睡着了,连忙去寻了一个软垫来,给刘凌垫在膝下。
皇帝没免了他的“罚跪”,让其他人也是一阵后怕。
如果打扰了皇帝睡眠,连皇子都要跪一夜,那他们这些人凑过去,岂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到了第二天,刘凌是被岱山推醒的,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靠在一个年轻的宫人身上,居然就这么跪着睡着了,也是吃了一惊。
他见皇帝睡得很沉,身后的宫人一副苦楚的表情,赶紧准备站起来去上朝,不料腿上一软,根本直不起身子。
“殿下莫慌,莫慌……”
岱山吓得连忙伸手搀扶,小声说道:“您腿已经麻了,老奴让几个宫女为您腿开血脉,您别乱动,否则要留下病根的。”
刘凌自己就懂医术,自然明白是怎么回事,任由岱山派了人为自己活血,折腾了好一阵子,才勉强倚着岱山的身子起来,开始更衣戴冠,洗漱整理,准备去上朝。
岱山昨夜并未守夜,也不知道刘凌为何会跪在床前,不过他还是夸了那自作主张为刘凌当了肉墙的宫人,刘凌也连连道谢,赏了他一枚玉佩,这小子虽吃了一夜苦,但也算是投机得当,入了两个大人物的眼。
“殿下辛苦了,陛下最近情绪不稳,希望殿下多多担待。”
岱山亲自送了刘凌出寝殿,有些感慨地叹道。
“人老了生病都是这样的,老奴家中的老祖母当年生病,也是这么折腾老奴的娘亲,在这一点上,天子和庶民,并无分别。”
“我懂。”
刘凌点了点头。
“我去上朝了,父皇还麻烦岱总管照顾。”
“请殿下放心。”
岱山站在殿外,直到将刘凌目送到看不见,再回到寝殿时,皇帝已经睁着眼睛等候他多时了。
岱山心中的惋惜之情更甚,他走到皇帝的床边,用极小的声音在他耳边耳语。
“陛下,昨晚试了药的猫,早上连转了十七八个圈,发狂而死了。”
他顿了顿,有些不安地解释。
“人和猫毕竟不同,而且张太妃用药之前就说了这药有微微的毒性,是为了活动您麻痹的经脉才以毒攻毒……”
刘未闭上眼睛,嘴唇紧抿,显然一句话都不想再听。
岱山动了动手指,有眼力劲儿的什么也不说了。
刘未就这么闭着眼睛,也不知道在想什么,整个寝殿里的宫人大气都不敢喘一句,没一会儿,刘未睁开眼,伸手让人送来纸笔,在纸上写了些东西,递给身前的岱山。
岱山接过,脸色一变。
“送张太妃回静安宫,召金甲卫统领蒋进深入殿。”
☆、第144章 刘未?刘意?
蒋进深在冷宫里杀了一个人,此人被传是先帝之子,原本杀戮皇族原本该是死罪,可天威难测,蒋进深不但没有因此而获罪,反倒平步青云,彻底将头顶上那一个“委”字给去掉了,成了真正的统领。
而原本那位宗室出身的刘统领,先是因为办事不利被要求“病养”,之后又因为宗室绑架吕鹏程不遂而受了牵连,不再受皇帝信任,干脆就闲在家中,彻底失了势。
蒋进深因祸得福,没有受罚反倒重重得了奖赏,和他一起杀了如意的那帮子人也就越发气焰嚣张,彻底成为了刘未手下的一群忠狗,皇帝便是要他们杀了家中妻儿,都不会眨一眨眼的那种。
可刘凌还是恨他们,即使知道他们是宫中最精锐的武装力量,依旧恨不得道不同不相为谋。
蒋进深大约也知道这位皇子不待见他们,平时尽力避免在他面前出现,可他的内心深处还是有一丝恐惧。
这位说不得就是未来的储君,无论皇帝如今多么信任倚仗他们,可总有他登基继位的一天。这位皇子是在冷宫里长大的,和如意还有可能感情深厚,他是皇族,又是刘凌的叔叔,谁知道他以后会不会秋后算账?
好在蒋进深是个老谋深算又当机立决之人,与其想这些未来还没发生的事,不如现在就抓住这到手的富贵,能爬一步是一步,便没有被这些杂念纠缠多久,一心一意的为皇帝马首是瞻去了。
蒋进深来皇宫的时候,刘凌正好已经去上朝了,紫宸殿里散发着一股沉郁的气氛,连蒋进深心中都有些不安。
待他跟随者岱山到了皇帝身边,接过岱山送过来的密旨时,惊得倒吸了口凉气。
“这……这?”
“已经着钦天监问过了,最近几天刮得是东风,你只要在西宫的西侧……就能得手。”岱山满脸挣扎地复述着皇帝的吩咐。
“这件事是意外,任何人都不得提及,陛下希望你能和你的人能够保守这个秘密。”
“是,陛下。不过如果风继续往东刮,会不会牵连到其他……”
蒋进深也怕一下子失了手,酿成大祸。
“不会,祭天坛那里极为空旷,和四周俱不相连,到那里就已经是极限,到不了这边。”
岱山对于此倒是不怎么担心。
“而且宫中卫队都在巡查,不会出事的。”
“既然如此,末将立刻去安排。”
蒋进深没什么异议地点了点头。“末将会带嘴巴最严的几个去,陛下请不必担心。”
刘未闻言点了点头,又特意多写了一句。
自从他口不能言,也有了个好处,那就是他传达出去的旨意,几乎已经没有办法传到其他闲杂人等的耳里了,只要毁了那张纸,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完全不必担心隔墙有耳的问题。
蒋进深接过纸,见上面写着的是绝对不能让三殿下刘凌知晓,心中咯噔一下,不知道该不该说自己简直倒霉透顶。
皇帝认为三皇子不该知道的,恐怕是三皇子深恶痛绝之事,至少也是不会赞成的,加上他杀了如意,如果这件事又暴露出来,他等于是把三皇子忌讳痛恨的事都做了个遍,能有什么好下场才有鬼。
哪怕是为了自己,他也会小心小心再小心,脸上的肯定之色自是不用多说。
刘未见了蒋进深的表情,就知道这件事不会出什么大的纰漏,转而闭上了眼睛,继续养神。
自他腿不能动变成废人之后,他就很讨厌别人盯着他看,但他又不能阻止伺候他的人看向他,加上他的眼睛已经看东西模模糊糊几近失明,这眼睛有和没有意义,也就越发不愿意睁眼,能闭着就闭着。
这样的皇帝更让人觉得高深莫测,完全猜不透他在想什么,蒋进深毁了那张纸,对皇帝行了个半礼,立刻退出了寝殿之中。
“陛下,这样做,哎。”
岱山有些伤心。
“您现在生了病,外面已经有不少风言风语,如果宫中再出了事,预兆就更加不祥,何必在这个时候……”
刘未摆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
他知道刘凌的心性,要他做出弑杀父亲、追杀兄弟的事情,绝对是有人在背后推波助澜。
他自己就是被人推着上了那个位子的,自然知道有时候你心中想着什么,和实际上发生了什么完全不是一回事,只要有人想要你快点坐上那个位子,不必你自己说,就有大把大把的人去做。
刘凌十几年来几乎没出过宫,在宫外能够培植力量的,绝不是他,而是其他的势力,而这些势力必然和宫里有某种联系,所以消息才能这么灵通。
他闭着眼睛也能想出刘凌身后站着的那些人是什么关系,无非就是先帝时那些后戚的余孽罢了。
他必须要让他们看看轻举妄动的后果,要想让他的儿子沦为傀儡,首先就要有牺牲一切的气魄。
又想救出亲人,又想得到天下,还想得个名声,将老三架在火上烤?
门都没有!
***
静安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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