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弹劾三皇子狂妄无礼,以鬼神之说愚弄百姓!”
“臣亦有奏!昨日冬祭,百官都风闻百姓谈论三皇子有‘天子之相’之事,京城百姓言语中言之凿凿,认定三皇子是储君的人选。臣认为其中必有蹊跷,须得细细探查其中的究竟!”
“臣弹劾三皇子妄议朝政,历练未过便插手兵部事务,视兵务为儿戏!”
一时间,三道弹劾接连而至,每一道弹劾的理由都是诛心之言,足以将刘凌打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但凡皇帝,没有一个听到这样的事情不会变脸的,就连刘未也不例外。
只见他满脸不悦,冷声开口:“如何狂妄无礼、如何愚弄百姓、如何妄议朝政?诸位爱卿不如细细说说!”
听到刘未支持他们的弹劾,御史大夫立刻面露急切地首先奏议道:
“根据御史台在京中风闻轶事的御史回报,如今京城中已经有了不少孩童在街头巷尾传唱童谣,曰:‘燕飞来,啄冰凌,逐燕日高飞,高飞上帝畿!’言语中大有隐射三皇子有问鼎帝位之言。陛下,臣弹劾的奏状在此!”
由于传承的是楚巫文化,诸多复杂的自然、社会现象,尤其是偶然性、巧合性而又频发性的事件往往令人无从解释,童谣和谶语便应运而生。古代一直有人认为,神灵有时会藉助童谣或民谣谚,来向人间暗示未来的吉凶祸福,这种预言性质的童谣,在历代史籍中多有记载。
纵观中国历史,从有明确文字记载以来,历朝历代都有不少的预言以童谣、诗歌、石碑等形式流传。这些预言往往都是以类似于字谜或其它的形式让人悟,而不直说。因此往往只有个别人能在事发之前了解预言的真实含义,而大众则只能等到事后才能明白。
这街头巷尾的童谣说着“燕飞来”云云,听起来莫名其妙,但燕子向来和吉祥的预兆是相连的,“啄冰凌”隐喻的便是刘凌,明白的人一听便知是什么意思。
奏状一送到刘未手中,刘未不置可否的看了几眼,继续望向其他人:“你们又有什么意见?”
刘祁也没想到局势会如此变化,但他心中有数,御史台和今日上奏的几位大臣都是曾外祖父方孝庭的嫡系,今日这件事少不了有他曾外祖父的手笔,所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地看了父皇一眼,发现他面无表情,便扭头又看了刘凌一眼。
刘凌一改之前吃惊的样子,抿着嘴唇面色凝重,更兼有一丝疑惑的神色,就是不见慌乱。
听到皇帝的问话,另外一名官员立刻紧跟着启奏:“臣多日来,听闻有人以三皇子的长相为由,在朝中及民间传扬三皇子乃高祖托世之言。高祖乃是陛下及几位皇子的宗祖,以高祖的名分烘托自己的地位,实乃一种僭越!臣请求彻查此事,找出幕后指使此等说法之人!”
说罢,他的眼睛紧盯着刘凌,眼神中流露出的是一种“凶手就是你”的深意。
“臣除了这些,还听闻三皇子在兵部对户部多有不满之言,更是擅自插手兵部核计之事,未经过兵部其他官员的核算,便将核查的结果呈交中书省……”
那官员是个户部的官员,素有才干,弹劾起此事来,颇有些愤慨之意。
说到这里,皇帝才算是有了点兴趣,“哦”了一声后低头问殿下的刘凌:“老三居然已经在兵部理事了?”
刘凌没想到只不过是前几天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有各方拿来弹劾了,想来平日里他一举一动,更是都有人一直盯着,心中不由得庆幸平时没有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来。
“前阵子户部事忙,儿臣确实帮着兵部司库核计了一些账目,但并非主理,也没有发表过什么对户部的不满之言。”
刘凌回答的坦坦荡荡。“核计账目只是些琐事,并不关系什么紧要,况且按规矩,事后都有主事审计,所以儿臣并没有任意妄为……”
听到刘凌的回答,兵部雷尚书连忙出列附和:“确实如此,在户部发表不满之言的并非三殿下,而是老臣。老臣在户部数次申请调拨人手不成,暴脾气一上来,便骂了几句,陛下要罚,就罚臣无状吧!”
“雷尚书,你这脾气三十年不改,再这么下去,你就真要单打独斗了!”
刘未笑了笑,没露出什么不悦之色,笑笑便揭过。
众大臣见刘未还有笑意,便知道户部这官员不但没弹劾成功,还砸了自己的脚,其他两位大臣也相差无几。
果不其然,刘未笑了笑,摇头道:“所谓街头童谣,向来是一些语焉不详的话语,像是‘啄冰凌’一句,可以说是刘祁的‘祁’(冰冷)字,也可以说是刘凌的‘凌’字,朕一共就三个儿子,像这种预言,说是你也行,说是他也罢,全是穿凿附会,实在没什么意思……”
他又看了眼刘凌的相貌,露出更加愉悦的表情。
“至于老三长得像高祖,既然他是高祖一脉,是刘家子嗣,长得像高祖那也是寻常。什么‘高祖托世’云云,如果是真的,反倒是我代国之福。一个人若能和高祖一样的品行,对天下人而言,不是福气,又能是什么?”
这句话,说的堂下众人齐齐惊诧,刘祁脸色更是铁青,满是不敢置信地望向御座之上坐着的父亲。
刘凌看到二哥这样的表情,心中“咯噔”一下。
那神色若说是愤怒,不如说是伤心更多一点。
三兄弟中,他和二哥要更亲近一点,可从六部历练之后,两人接触越来越少,就算见面也只是点点头而已,感情已经维系的越发艰难。
按这种架势看,势同水火也就是时间的问题了。
“不过之前御史大夫说的没错,一时间突然满天下都是风言风语,绝不是巧合,应该是有心之人有意散布,想要离间朕与皇子之间的父子情谊。京兆尹冯登青……”
刘未点起大臣的名字。
“臣在!”
冯登青出列,躬身回应。
“命你彻底彻查此事,务必细细查探谣言的源头来自哪里。”
“是!”
于是乎,一场声势浩大的弹劾,就这么雷声大雨点小的停了,三位递出奏状的大臣没有受到嘉奖,也没有收到责罚,就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一般茫然地出了宣征殿,大约是没想到这件事就被这么大而化之了。
余下一干大臣,对于皇帝耐人寻味的态度更是议论纷纷,想到皇帝竟然对刘凌的脸和那种童谣都没有太大的意见,心中更是有了些主意。
在这么多人之中,最不甘心的大概就是刘祁了。他昨日主祭没有出分毫的差错,百官们也都夸奖他风仪有度,他原本想着今日说不定还能得到父亲的嘉奖和肯定,去没想到今天一早上提都没有提他主祭的事情,却整个早晨都围绕着那些愚民村夫的妖言惑众说事!
曾外祖父真是越来越老糊涂了,刘凌平日里根本和“狂妄”沾不上边,以这样的理由弹劾刘凌“窥伺皇位”,简直就是滑稽!
下了朝,刘祁忿忿地准备出宫,半路上却遇见了也正要出宫的外祖父方顺德,想了想,刘祁破天荒地没有选择避嫌,而是径直在宫外的驻马处里牵了自己的马,又叫庄扬波先去礼部等着,这才亦步亦趋地跟在方顺德的马车边。
“三弟被弹劾的事情,是不是有阿公的手笔?”刘祁终是没有忍住,靠着马车的窗边,低低的问着。
几乎是眨眼间,马车的车窗竹帘被人从里面掀起,露出方顺德的脸来。
他看着满脸不快的刘祁,沉默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
“阿公为何如此做?这样做除了让三弟声望更高以外,起不了任何作用!”刘祁脸上的愤色更为凝重:“而且三弟素来并无野心,你们找了一群这样的生事之人大张旗鼓,说不得勾起他心中一丝侥幸,真要相争了!”
方顺德像是看着一个要不到糖的孩子那般露出无奈的表情,叹了口气。
“殿下,不会今时今日,您还觉得三殿下温和无害吧?即使我们有从中推波助澜,可绝不是无事生非,之前确实在市井间早有了这样的传言。”
他看着刘祁愣住的表情,继续说道:“三殿下也许不想坐上那个位置,难保别人不想让他上去。如果是陛下呢?如果是其他人呢?更何况,今日我们试探一二,也原就不指望能将三殿下弹劾下去。”
刘祁缓缓吐出胸中的浊气,冷声问道:“那是为了什么?”
“一来是埋下怀疑和猜忌的种子,二来,也是为了试探陛下对三殿下的信任有多深厚。”方顺德为难地摇了摇头:“如今看来,情况不妙啊……”
刘祁原还对方家满腹怨气,听到外祖父的话,顿时愣住。
“先不提这些,您是臣等的血脉亲人,臣等自然不会害您。倒是殿下,您母妃被幽禁在宫中这么长的日子,可有什么消息?臣和贱内十分关心娘娘的安危,只是不能入宫探望,实在是心有不安……”
他面带愁容的看向刘祁。
“殿下有没有……”
刘祁听到外祖父说起母亲的事情,羞惭的神色立刻爬了满脸,半天说不出话来。
自他去礼部行走之后,早上听政,下午在方家和方孝庭探讨些朝政问题,晚上又回礼部学习理政,已有许久没有关心后宫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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