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凌点了点头,整理了下衣冠,跟着前来请人的道士一步步走进了道人打扮的王七。
到了王七身前,王七一手持着银针,一手持着玉板,沙哑着声音低头道:“殿下,请挽起袖子,小道要取您一滴血给太玄真人招魂……”
刘凌仔细打量了王七郎几眼,发现他虽然晒得黝黑,五官也并不出众,但眉眼之中有几分像是王太宝林,恐怕真是王家遗孤。
他抬起手,挽起袖子,将手伸到王七面前,任他取血,腕间却滑落一枚古朴的金环。
只见这金环不但毫无装饰,而且式样还有些笨拙,和刘凌全身上下精致的配饰风格完全不符,可那王七见了这枚金环,激动的手竟哆嗦了一下,应该采无名指之血的,那银针竟滑了一下,戳进了刘凌的指甲缝里。
银针进了指甲缝,自然是疼痛难忍,刘凌痛得一缩手,嘶了口气。
一旁送刘凌出来的宫人吓了一跳,开口就要斥责:“你怎么回事,怎么取个血也笨手笨……”
“无妨无妨,是我手抖了下,不怪他。”
刘凌连忙打住了宫人的话头,将手指递到王七郎面前。
“指缝里的血也是指尖血,可以用吗?”
他苦笑了下。
“还是要再戳一下?”
“不不不,这个就行!”
王七小心翼翼地用双手递上玉板,接了刘凌手中滴下的鲜血,然后飞奔着送到太玄真人面前。
只见太玄真人剑尖一挑玉板,也不见他怎么动作,那玉板上的血滴像是自己有了意识一般,向着七星剑就逆着向上朝着剑身滑了过去。
“神啊!”
“好!”
一旁围观之人纷纷交好,就连刘凌身边那个陪同的宫人也忍不住频频回头。
“李常侍去那边看吧,我就在这里待一会儿,不会跑远。”刘凌自己会医,伸手掐住指节止血,笑着说:“你也难得出宫一趟,随意逛逛也好。”
“殿下真是善心人,难怪对刚才那道人也这么宽厚。”
这名宦官喜笑颜开,看看一同出宫的宫人礼官们早就已经凑到法坛那里去了,也心痒难耐,一听到刘凌让他随意,立刻就挤进了人群。
此时王七也已经送完玉板走了回来,放下手中的杂物,状似无意的站在了刘凌的身边,嘴唇翕动着问道:“敢问殿下,王姬可好?”
刘凌知道是王太宝林给的金环得了他的信任,微微点了点头。
刹那间,王七的眼泪潸然而下,像是难以自抑一般捂住了脸。
“太好了,太好了……大姐还活着……”
刘凌含笑看着王七流泪。
薛棣听到薛太妃无事时,也是这般情景。
想来骨肉至亲,是不可磨灭的深厚关系,一旦有所希望,便会披荆斩棘,不顾一切地伸出援手。
约莫几个眨眼的时间,王七已经平复了自己的情绪,擦了擦眼泪,丢下一句让刘凌如遭雷击一般的话来。
“殿下,这天下,恐怕要乱了!”
***
法事结束,刘凌匆匆和王嫂打了个招呼,便跟着宫人回了宫。一路上,刘凌犹如梦游一般,好几次闪了神,差点从马上掉下,也没有了之前刚刚出宫时那种什么都感兴趣的新鲜劲儿。
几个宫人见了刘凌这个样子都有些害怕,再想到他是取了指尖的心头血后变成这样的,不由得生出了一丝恐惧之心。
难道说帮人招魂,是真的会对自己的魂魄有所损伤的?
一想到这个,他们看向刘凌的表情也变得古怪起来,生怕他一回了宫,也变成了活死人。
变成活死人却是不会,可刘凌现在脑子里犹如一团乱麻却是真的。
他的脑子里不停回想着王七对他说过的那些言语。
“殿下知道,鄙人是个商人,南来北往,互通有无,便是鄙人的生意,所以对市场上的动荡极为敏感。大约从四五年前期,市面上的粮食便一直在被人囤积,鄙人也曾探查过,发现各地都有人在囤粮,且做的隐蔽,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只是但凡囤积新粮,旧粮就要被抛出,市场上的粮价变动荡不大,可这几年新粮被囤积不少,旧粮却没有被大量抛出,导致粮价越来越高……”
王七的声音还犹如在耳边。
“恵帝时,天下设立十七处皇商,举凡盐、铁、铜、粮一旦价格有所波动,立刻便有皇商彻查清楚,或抛或购,平抑物价。可如今皇商已经名存实亡,天下商人争名逐利,粮价一高涨,许多人都看出这其中有利可图,于是乎从去年起,但凡大一点的商号都囤积了不少粮食,就等着囤积居奇。”
“今年南方大旱,秋收的情况不尽人意,加上赋税未减,民间已经有了许多摩擦,只是还没彻底爆发出来。现在市面上的粮食又被大商人囤积,等百姓没有了粮食又买不到粮食之时,恐怕会有大祸!”
“非但如此,鄙人做的是西域通往中原的生意,主营的便是马场。这么多年来,举凡有关马匹生意的消息,都比旁人更加灵通。”
“从前年起,从凉州、肃州各马场售往中原各地的马匹价格越卖越高,如果是西域的种马,更是百倍的获利。殿下,这行商犹如官场,也是有自己的规矩的,马匹价格变高,那是因为市场上有人在大量收购马匹,使得供不应求、有价无市,最终只能高价买再更高的价格转手的原因。如今连拖货的劣马都能卖到往年良马的价格,您说,有人又囤粮食,又囤马匹,是不是马上就要天下大乱了?”
代国以前曾经发生过大旱,所以从恵帝起,京中就修建有十座粮仓,负责收储粮食,以备灾年所用。每年收入新米,再用陈米发放百官的禄米,已经成了定律。
就如肃王,一年的禄米是三万石,这么多米他自己肯定是吃不掉的,要么售出,要么就赏赐给其他官吏作为福利,对于所有的官员来说,肯定希望市场上的粮价越涨越高,而不是卖个贱价。
时人轻商,没有多少官员精通商道,即使是户部的官员,大多也只是精于计算,并非真的从过商。而所谓的“皇商”,因为先帝时“资助谋反”的原因,也不在得到重用,几乎名存实亡。
是以如今国中出现了这么多变化,竟没有几个人发觉,恐怕还有不少官员认为粮价升高是好事,至少每年吃不掉拿出去卖的禄米可以换到更多的钱了!
他该怎么办?
他要怎么才能把这件事的严重性告之于父皇?
对了,有薛棣,还有陆博士,实在不行,还有沈国公!
一定还来得及!
还来得及!
☆、第98章 夺嫡?谋位?
但凡改革,都是困难重重,其原因除了因为改革会触动到既定利益者的利益,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即使是皇帝,想要将政令完全正确的传达下去,也是很困难的。
无论改革者多么强有力,制定的律法多么的严谨合理,但只要执行的人出现了问题,就会从最下层分崩离析。
代国的律法和政策,无疑是这个世界上最先进的律法和政策,但由于人是有私心的,再好的德政也会慢慢变得腐坏,原本是为国为民的律法,却成了祸国殃民的原罪。
到了这种地步,想要慢慢根除已经不可能了,但如果直接将根源连根拔起,就必须要动兵。
只有杀一片、灭一方,彻底将既得利益者完全洗牌,将土地收归公有,再还归与民,才能根本解决掉这个问题。
但是这些得到好处的势力,就会乖乖引颈就戮吗?
没有人会这么傻,这世上如同萧家、薛家、赵家这样的门庭,毕竟是少之又少的,大部分的家族依旧是以家族为先,所以从他们开始以国策横征暴敛之时,就一定料想到了天子最终会发现,雷霆震怒的那一天。
反抗和自保的力量,从刚刚开始“违法”的时候,就已经在积蓄了。而如方党这种想要浑水摸鱼的,不过是给这些人提供了□□,互相得利而已。
至于天下是姓刘、姓方还是姓其他,对于这些根深蒂固的家族来说,并没有太大差别,因为无论是谁在当政,都不可能小瞧了他们的力量。
腐化吏治只是第一步,接下来的杀招,才是方孝庭真正的埋伏。
刘凌走向东宫的步子越来越快,他的思绪也越来越清醒,以至于到了后来,戴良见到他时,也吓了一大跳。
“殿下,您怎么了?”
“什么?”
刘凌的眼睛亮的可怕。
“殿下,您没发现您一直在抖吗?”
戴良捂着嘴,吓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要要要不要找个太医给您看看?今日招魂是把您的魂丢了吗?”
刘凌这才发现自己由于激动,身体一直抑制不住的在抖动,想必脸色也红润的可怕,所以吓到了戴良。
他打开窗子,站在窗边吹了好半天的冷风,直到心绪平静下来,才考虑着该怎么把这个消息传给父皇。
自己去说肯定不行。
王家当年被族诛,回京勤王的各路兵马当年对王家抄家灭门,此事便是太后下的令,如果暴露了王七的身份,说不定这王家的遗孤也就从此见不得光了。
告诉陆博士或是薛棣,都会让人生疑。他们一个是文士,一个是儒生,从未在民间计算过经商之事,如果突然有了这么多数据上报,那一定是非常突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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