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良已经被罚成了老油条,一听不必跪了麻溜的站起来,想起祖父刚才那样子,他也顾不得丢脸,老老实实地说起白天的事。
“我早上被引去东宫……”
由于大部分时间他是在独自罚站或罚跪,在殿中的时间少,和刘凌更是没什么太多交流,所以说起来也简单,不过三言两语的功夫,就把白天的事情说了明白,包括陷害刘凌不成反倒摔了自己,以及后来说坏话被罚站等等。
戴家是代国勋贵里“闷声发大财”的代表,一家子从不张扬,但等闲人也别想他们吃亏,没见着皇帝要张自己祖宗的画还要拿留着平衡朝廷局势的殿试资格来换吗?所以听到这蠢孙子一天的遭遇,戴勇真是觉得老戴家几辈儿人的老脸都被这孙子一人丢尽了。
但好在这孙子心性并不狭隘,没养成太偏激的性子,就是个爆竹一点就着,着完也就没了,否则大祸还在后头。
沈国公一边庆幸着一边忧伤着,手指不停摩挲着桌角,无奈地叹了口气:“这宫中侍读,果然并不简单,陛下似乎不介意你们是不是不学无术之人,只是为了填补三位皇子的不足的……”
“哈哈,祖父你也知道我比三皇子……”
“住嘴!就是因为你太蠢了,所以才被指给三皇子!连徐祭酒都对三皇子和颜悦色,难道是因为徐祭酒是个大好人吗?他能在祭酒的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若真是老好人,早就被撸下去了!”
戴勇眼睛中精光一闪,戴良摄于祖父的严肃,笑容一下子僵硬在了脸上。
“难怪陆凡那么劳心劳力的为他谋划,怕是士林已经倒向他那边了。奇怪,不过是个娃娃,哪里有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戴勇在心里思索着,想半天也想不明白。
“还有陛下为何会那么想要高祖的画像,若是只为了好奇,何必费那么大心思?我家早已经淡出朝堂,怎么看也不是侍读的最好人选,除非陛下根本就没想过三皇子能上进……”
“三皇子为人如何?长得可是其貌不扬?”
沈国公想到了什么,突然开口相问。
说到这个,戴良也是满脸迷惑:“说是三皇子,比大皇子他们还小两三岁,个子却比他们都要高,只是挺瘦弱的。我听大皇子和二皇子的意思,他身边那个叫王宁的宦官吃的滚圆,他们都觉得三皇子被奴才欺压到了头上,三皇子却安适的很。可我见他长得虽瘦长,可气色不错,又浓眉大眼,不似是什么受气包儿一样的……”
“等等,你刚刚说什么?”
沈国公暴喝。
吓!
戴良被吼得一顿,期期艾艾道:“那个,不是受气包儿……”
“前面那句!”
“气色不错,又浓眉大眼……”
浓眉大眼!
浓眉大眼!
剑眉星目,身材高大!
那不是和高祖特征一样吗?
据说三皇子有胡人血统,难道因为这个,一直不得欢喜?
不,陛下不是这等肤浅之人,这皇子根基如此浅薄,其实正是继承皇位最好的人选,会这么不得宠,必定有其他原因。
陆凡为何要借了他家的传家宝去改动几笔……
陛下眼长眉疏,身量矮小,长得有些阴沉,当年他会继承世子之位,有一部分原因是因为他大哥长得高大英俊,剑眉星目,每每见到陛下,陛下都面露不喜的缘故。
沈国公府挑选家主,最重要的是能够延续家业,一府之主不得圣宠就算了,若还有嫌恶之色,便是最大的祸端。后来他兄长假装逃婚离了府中,果然改立世子的请求立刻就得了批复,没有像他大哥那样耽搁了好几年。
陛下讨厌剑眉星目之人,为何?
明明长相如此之人,大多是相貌堂堂之辈,哪有人不爱气度伟岸的臣子?
沈国公想想朝中得到重用的近臣,竟没有一个是长相阳刚伟岸的,不是偏文弱就是长相端方,越想越是冷汗淋漓。
再想到前朝旧事,宫变秘闻,薛家、萧家和他夫人妹夫赵氏一门为何得了灭门之祸,更是不敢深想。
身为姻亲,他自然曾经听过许多耳闻,包括薛家满门忠烈偏偏不愿让刘未登基,赵家翻出宫中的谱牒推算继承的顺序,萧家和其他几家参与宫变的武将势力软禁了吕太后和当年还是皇子的刘未长达月余……
他们当年为何要坚持等几位藩王入京,才愿意议立新帝登基之事?明明就在眼前的从龙之功,弑君这样的罪过,如果一个兴废不慎,就会变成乱臣贼子……
这几位,都是从高祖起,对刘氏皇族最忠心耿耿的纯臣了,说他们会造反,哪个能信?
沈国公府当年已经是淡出朝政,上代的国公更是自尽而死,留下的子嗣年轻不能支撑门户,反倒逃过了当年的劫难。但相对的,许多□□消息和其中的变故,也是事后听到别人议论方才得知。
但戴勇交游广阔,三教九流都有,什么奇怪的事情没有听过,稍稍一想,似乎就窥探到了为何刘未执着于自己的身高和高祖的长相。
还有那位传闻长相肖似先帝,差点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的四皇子……
陛下居然还有这样的担忧?
这岂不是杞人忧天?他已经是一国之君了,就算有个什么,他年幼登基至今已经有这么多年,除了后宫之事,几乎毫无让人置喙之处,何惧什么流言蜚语?
难道这是出于什么心结?还是其实血统的威胁比他想象的要大得多?
藩王都死的差不多了啊,就剩当年年幼没有按时上京,最终被贬为庶人在城外皇观中荣养的那位观主……
“祖父,你为何不说话了?”
戴良立在一边,见自家祖父脸色又青又红,满头大汗,顿时心中不安,生怕自己在宫中惹出了什么大祸,急着出声询问。
“我在想你入宫,到底是福是祸。”
沈国公抹了把脸,只觉得手心湿漉漉的,可见他方才慌张成了什么样。
可面对孙子,他还是得和颜悦色,不但没有一开始愤怒颓丧的样子,反倒打起一百二十分精神,越发慎重地嘱咐:“三皇子虽然年幼又不得宠,但你不能太过放肆,徐祭酒说的没错,君臣相处之道乃是纲常,不得不尊。”
戴良以为会听到什么,一听又是让他服软的,立刻就皱起了脸。
“不过,我沈国公府想要重新振兴家门,也不能让人小瞧了去。你往日糊涂,文韬武略一概不如别人……”
“祖父,我功夫哪里差了!”
戴良不甘心地插嘴。
“你那半桶水的本事!若你真的武艺出众也就算了,大皇子身边那位方国公的幺儿我已经打听过了,他从小习武,能拉一石二的弓,十岁就跟在方国公身边出城打猎,你行吗?你要真要自取其辱,随时脸上都能开出染坊来!”
“……不过是一介莽夫。”
戴良小声自言自语。
“其实也是我耽搁了你,从小武师就说你根骨好,适合学武,是我想着我府上最好不要出什么武将,硬逼着你从文,否则说不得也能出个将才……”
沈国公没想过孙子能去当什么侍读,总想着军中由皇帝心腹把持,不会让勋贵后戚染指,也就想掐死孙子这方面的妄想,结果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您要早这么想就好了!”
戴良眉开眼笑。
“没关系,陛下说请了禁军中的将军教我们弓马之道,明日就来东宫,我还能学!”
“陛下竟请了禁军将领?!”
沈国公又是一惊。
因为前朝之事,皇帝是根本不允许皇子们接触武将的,连后宫里也没有将门出身的妃子。
为何会突然变了想法?
“是啊,嘿嘿,孙儿本事虽不如那魏坤,可比起连弓马都没摸过的皇子们和那个泪包庄扬波可好多了,祖父勿忧,待孙儿在沙场上光耀门楣!”
戴良笑的张扬至极。
不知为何,沈国公看着笑的灿烂的孙子,心中油然升起一阵不妙的预感。
应该没问题的吧?
好歹他这孙子,前几年也是骑过马耍过刀枪的……哇。
一定是错觉,错觉。
***
第二日,东宫校场。
高祖能文能武,也从不重武轻文或重文轻武,无论文臣武将一视同仁,所以几代的君王都是能上的马,开的弓的文武全才。
这东宫的校场比起宫中的校场丝毫不小,只是马厩空无一马,但从明天起,这里的马厩终于不会再是什么摆设。
即使刘未年幼登基,但王宰相和宗室们当年也没轻忽刘未的武功,只是亲政以后时间越来越少,加之西边胡夏正被西域那边的战事弄的焦头烂额,已经六七十年没有侵犯过代国边境一寸,刘未也就慢慢放下了自己的弓马之道,一心一意的处理国中越发激化的各层矛盾。
只是正如沈国公所想,他自己登基得益于武将和文臣联合,就对文臣和武将一心一意越发忌惮,功勋后戚等官宦人家在军中屡屡碰壁,倒是草莽出身的百战之将和世代将门的人家更能在军中出头,而且兵符皆在皇帝手中,将领们只负责练兵,边关都是靠当年那些老将们镇守着。
大皇子和二皇子骑过马,也拉过弓,不过那都是小时候被刘未抱着骑的事情了,说起战场驰骋之道,那简直就是笑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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