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瑶光感受到了白青亭的怀抱,感受到了怀抱里的安慰,她哭着笑开,带着哭腔:“晴晴,答应表姐,无论受多重的伤都不要死掉,都要好好地活着……只有活着,一切才会有希望。”
白青亭抱着这样悲情的白瑶光,这位表姐虽是名符其实的柔弱女子,可却从不会这般无故伤春悲秋,她问道:“表姐,你是不是听到什么了?”
白瑶光听到这话,默然从她怀里退出看着她,眼里满满是晶莹,那样的怜惜,那样的心疼。
“梦代诏虽未明说,可我深在宫中两载有余,再单纯再没用,应该想到的早就想到,不该想到的也在有心人的点拨下想到。”白瑶光手抚上白青亭清秀的脸庞,细细抚过眉眼,这样年轻的面容,历经八年多,早已失了最初的稚嫩,学会了自保,学会了算计,学会了保护她这没用的表姐,“听说在观水榭二楼阁楼里发现了血迹……晴晴,你伤在哪儿?可全好了?你快让表姐看看!看看怎么样了!”
感受着指腹下的温暖慢慢划过她的面容,看着为她不停掉金豆子的白瑶光,白青亭眼里不知为何微微泛起水光,心上有一处本早就冷硬如磐石的地方渐渐被渗入软化。
梦代诏故意让白瑶光知道了重阳观水榭一事,故意让她知道是谁在有心设计陷害她,皇后此举不过是打着让她与皇贵妃正式反目成仇的算盘。
重阳盛宴,皇后与皇贵妃共掌,皇后岂会全然不知皇贵妃动的手脚,却半监控半放水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入圈套,这圈套中定有皇后的人扮演的角色。
只是,是哪个环节哪个人扮演的哪个角色呢?
皇贵妃利用她算计皇后,皇后何尝不是在利用她来算计皇贵妃!
本来她们斗她们的,本与她无关。
可她们不该,不该将她牵扯入这本不该她参与的宫斗之中。
既然她们发出了邀请涵,那她不接着怎么对得起她们的好意!
“伤在大腿上,已然好全。”怕白瑶光不信,白青亭拼命敛去眼里的泪花,笑着又加上一句:“陛下默许君大人为我诊治,君大人给我的伤药是极好的,伤口早已愈合结疤,早就无碍了。”
她认真劝道:“表姐,莫再哭了,我真无碍的。”
白瑶光一听到君大人她便知是君子恒,陛下让不是太医却拥有医术的君子恒为晴晴诊治,这是按下不发之举,她替晴晴不平之余不免又心疼起来,虽然点头答应不哭了,可泪水怎么也止不住。
白青亭无奈地叹了口气,亲自出正堂去打了盆水来,拧干湿巾为白瑶光擦干泪水拭净脸庞,道:“陛下虽未在明上为我讨个公平,可暗地里也寻由发落了齐均候府的莫世子,给了莫候爷与皇贵妃娘娘、三皇子殿下一个警醒。我们深在宫中,暗箭多不胜防本就平常,若连一口气我们都忍不下去,我们还谈何复仇?表姐,就算是为了我,你也是坚强些。”
“嗯,我不哭了。”白瑶光接过湿巾,拭好面容好放入铜盆,牵着白青亭的手重新坐到正堂的凳子,不解道,“可我们从未得罪过皇贵妃娘娘,她何以毁你清白赶尽杀绝?”
“傻姐姐,我在御前侍候,难免会在陛下跟前说上一两句话。”白青亭解释道,“我与她无怨无仇,可若拢络了我,于三皇子殿下何尝不是一助力?”
白瑶光恍悟,无语了好一会,想通后不禁慌张起来:“这回皇贵妃娘娘失败了,岂不是还有后招?”
“表姐放心,我会保重自已的。”白青亭信心满满,“你在椒凤宫也要处处小心保全自已,若有何事,你走不开也可差信得过之人来告知我,表姐定要记得。”
白瑶光点头,心里却想着她要变得更加坚强,定要好好保全自已,定不能再给晴晴添负担,绝不能!
午时三刻,在市井午门处,大理寺卿君子恒、九门提督统领钟淡两位大人安坐高台之上监斩。
皇帝命君子恒监斩,于是钟淡虽比他品阶高,但还是他高居案几后监斩官之位,钟淡次居案几左侧圈椅中。
高台之下,一丈之外,李氏三族跪满一地,足有百数余人。
李森、李林两父居前,其余三族族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在他们身后分成三排跪着,皆一派垂头丧气,发乱衣脏,全然失了往日富贵之容嚣张之气。
周遭围观了里里外外好几层的百姓,他们指指点点,有的还拿了臭掉的鸡蛋与烂掉的菜心像投靶般向李氏父子掷去,嘴里念念有词,都是一些骂骂咧咧的话语。
市井本就是热闹之所,为了一观皇商李氏三族的斩立决,许多人早早来了市井之地,有赶早市后待到此时的,也有特意出来占了市井附近酒楼茶肆最好视野位置的,其中不乏贩夫走卒,富商贵妇,千金公子。
白青亭与白瑶光便站在人头攒动摩肩接踵的平民老百姓当中,她抬头望着姿意眩彩的娇阳,五指微张遮着双眸避开最刺目的阳光,快到午时三刻了。
九年前,明家满门被一场大火烧尽堙灭的时候,可没有这么多人围观,没有这么多人见证,死得悄无声息,灭得毫不张扬。
同样是百条人命,同样是男女老少皆有,同样是死局的下场。
不同的是,现在的他们安静得就像是一条条丧家狗,而九年前的明家人却是嘶心裂肺地喊破了喉咙也无人理会。
这世上原本最艰难的,便是活着。
☆、第四十一章异光
夜间的熊熊大火烧红了明宅之上的整片天空,人们还在安睡,明家满门却在与阎王抗命。
十一岁的明天晴被祖母、母亲亲手推入密室后,通过气孔看到那冰冷钢刀下的满目鲜血,为毁灭所有线索证据而放的满室火光,那一刻的一切自此深深烙在她的脑海中,终将紧紧跟随她的一生。
此时此刻,站在午门刑场人群中的白青亭脑海中,浮现的便是那一个被钢刀无情抹杀被火舌肆意吞蚀的场景。
直到熟悉的指腹为她抹去不知何时覆面的湿意,白青亭才从那个情景中回过神来,她面前站着同样一脸悲痛却强忍着不哭出声的白瑶光。
即便她不是原主,即便死去的只是她这具身子的亲人,可当脑海里重现那场灭门的惨剧时,她还是控制不住地悲凉,心中的愤怒像是原主重回到她身上一般轻易被撩起。
白青亭松开紧握成拳的双手,对着白瑶光一笑,示意自已没事。
高台那边,君子恒见时辰已到,对钟淡道:“钟统领,午时三刻已到,下官开始了。”
钟淡颔首,“君大人客气了,你是陛下钦点的监斩官,我不过是随着来看一看!”
君子恒朱笔一点,将斩首令箭扔下高台,道:“时辰已到,斩!”
衙役一得令,迅速提了十名李氏族人齐齐到行刑最前方的断头台,其中便有李森、李林两父子,他们跪在正中央。
从大理寺监牢一路押到午门一直安安静静沉寂得像已是死人的李氏族人们,在这个时候听到监斩官这一声无情的斩,似乎唤起了他们内心深处最后的一丝不甘,他们呐喊着冤枉,哭嚷着不想死。
那样尖锐颤抖的声音,那样强烈的求生欲望,与她脑海中的那一幕场景终于有了些微的重合。
白青亭弯起唇畔,这才是活生生的人最真实的人性。
没有谁在面对死亡的时候,能做到真正的沉寂。
没有谁。
或许他们历经了最初无效的挣扎纳喊,无力的认知让他们不得不认命,可当真正面对死亡,他们已无法再保持沉默安然。
刽子手高高举起钢刀,干净锋利的钢刀在烈日下似乎隐约可见往日残留的腥红,冷冽无情。
“喝!”十名刽子手一行排开,一人站在一名李氏族族人旁侧,他们各含了一口酒喷在钢刀上,大斥一声。
一声喝算不上什么,十声喝合起来威力还是挺震憾的。
莫说死到临头的李氏族人,就是围观的老百姓也被吓了一大跳。
断头台上那十名李氏族人闻声皆纷纷大颤一下,脸色大骇,接下来连连抖个不停,有个数的嘴里还在念念不想死冤枉之类的话语。
李森、李林似乎比其余八人镇定些,看起来脸色死白,嘴巴紧阖,身体跪个挺直,未曾颤抖一下。
在她所了解的认知里,真的李氏父子皆是好财贪权且贪生怕死之辈,面临死亡不可级这么丝毫无所畏惧。
看来叶式明没有食言,他成功了。
她与他的交易已经完成,只待她验收结果,便可正式完结。
白瑶光紧紧抓住白青亭的臂膀,白青亭一笑,小声道:“表姐,要是害怕,就闭上眼睛。”
“不!我要亲眼看着!”白瑶光坚决摇头。
白青亭没再说什么,只是反握住白瑶光的手,既然表姐那么坚持要看李氏父子人头落地,完全不惧此后可能会连连做的恶梦,她也没什么可说的。
刽子手洒完断头酒,表完对死者的敬意,他们纷纷高举钢刀于顶,还未等众人唏嘘之声缓过来,一个眨眼间,十名刽子手同时落刀,十个脑袋滚落断头台,十个刀口如流水般喷出血浆。
刑场,染红了一片。
见此情此景,剩余的李氏族人愈发嚎得悲凉冤气,哭喊声像是从地狱里钻出来的恶鬼,渗人脾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