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茉幽眼皮一跳,突然便想起简瑄,简瑄庇护纯娘,以那灰衣人的能耐只怕是简瑄的人,加之前世种种,令他笃定与陆家有瓜葛的必然是简瑄而非纯娘。
纯娘失踪,简瑄必然寻找,上京只有这么大,纯娘又罪不及死,一旦纯娘再回到简瑄身旁,会不会被发现曾经假扮他令纯娘吐口的,是简辞?
一旦涉及简辞她便忧心忡忡,她捧着卷宗坐在桌旁不住深思,连何时蜡烛燃尽都尚不自知,屋内明了又暗,再暗了又明,天将微亮时,简辞一跃入了屋内,见她衣衫整齐还是昨日装扮坐在桌旁不住发呆,眉头便止不住皱起。
“你在做什么?”
陆茉幽一怔,抬眼竟见简辞,再看窗外竟隐约现了鱼肚白,方才恍然她已然呆坐一夜。
“有些事情,总也是想不通透。”再看简辞一眼,他已然换了干净衣袍,仍是他往日颜色,气色虽还差但神色却好了一些,她目光便又往他胸口看去。
简辞顺她目光看回自己胸口,只这一个动作目光便柔和了许多,却也不肯赘言:
“查不出纯娘,却查出方贵人原本就是奴籍,又被卖给大户,后宫中招募粗使仆婢,她的主家又将她卖入宫。”
陆茉幽心中一动,似乎哪里一层迷雾被捅破。
她突然想起前世偶然听旁人嘲笑,那一日恰是元后生辰,彼时元后方才过世两月,兴帝醉酒深夜走至长街,恰遇到低等奴役仍在劳作的方氏略是有些肖似元后,兴帝一时情动竟当着随侍内侍宫婢的面将她抵在宫墙上便要了她,更是随后便忘了她。谁知方氏只那一次竟有了身孕,内侍宫婢作证便封了最低等采女,产子后不过晋了一级为良人。此后方贵人再无恩宠,甚至嫔位以下不得自行养育子嗣,兴帝也只将简瑄丢与乳母照料,甚至未曾给他一个养母。
他的出生和他的出身都成了一个笑话,他的一生都在被人羞辱和嘲笑,尤其只晚他一月出生的简辞,生母贵重,养母贵重,外家手握重兵之权,两人被人相较长大,终于致使了他兄弟二人淡漠的情谊。
若江峣的后人不是纯娘,而是方贵人?
陆茉幽陡然看向简辞,这层认知令她心惊,然而简辞目光却愈发的深沉,似乎正在验证她的猜测:
“卖她入宫的大户,便姓方。她被卖入大户之前,姓江。”
陆茉幽霎时如同被抽去所有力气,竟猛然之间不知如何自处,连同曾经过往所有心境也一并被打乱。对于简瑄的恨竟不知要如何排摆,她惶惑惊恐,甚至还带着一丝丝的疼痛。
她一生的悲剧是他一手造就,而他一生的悲剧,竟也是因陆家而成,她终于明白了他曾经对她那样矛盾纠结的爱恨交织,和对陆家那样狠心绝情的对付。
然而,不论真相怎样惊心,却始终难以掩盖既成的事实。她与他之间终究隔着天与海,夹杂着往世仇恨,连饮一盏茶下一局棋的朋友也无法做得。
乍然得知的真相解了她两世谜团,却也一瞬将她击的苍白冰冷,她紧紧攥着卷宗,昨夜为着简辞而惊心迷聩的虚弱加之一夜未睡的疲累,她身子晃了晃。
简辞一步上前将她接在怀中,眉色冷峻却又顺着揽在她肩头的手为她输入真气。
而陆茉幽几乎是在觉察到肩头温热的力量灌入身体的同时,恍然惊醒,慌忙便要推开简辞,这一手恰按在他胸口,她觉察他僵了一下却硬是咬牙没有闷哼出声,她慌的收手:
“殿下!”
“我已服了解药。”
“你……”
她不知如何去问,若真是兴帝,那亲父毒杀亲子,这样对于简辞太过伤害。屋内顿时一片沉寂了下去,过了半晌他才开口:
“他不愿我再查八哥被杀一事,谁知将我禁在宫里却被别人有机可乘。不过也只有余毒不清,他才会内疚,才放我出宫。”
他话音淡漠却触动陆茉幽心底疼痛,兴帝此举岂不是要逼简辞应下谋杀兄长的罪名?简瑄的愁苦人人可以看到,但谁又能体会的到这个看似光鲜的皇子背后,又是怎样鲜血淋漓的伤痛。然而他却从未辩解过一句,就这样做着人人眼中万事顺遂的贵重皇子。
而他在这样艰难的境遇中仍为她而分神查探,或许甚至不是分神,而是全心神的投入,这样深入而长久的秘密却叫他这样快就为她挖掘了出来,甚至为了早些从宫中脱身而不惜令残毒于体日日受着苦痛折磨。
窗外愈发光亮,晨光四起,隐隐听到白萍上楼的声音,简辞终于松手,然而转身正要走的时候,陆茉幽突然一把攥住他袖袍,他回头看向她间,陆茉幽突然踮脚抬头凑上唇来,简辞惊怔。
这一下,落在他的唇角,连同她的泪水一同落下。
第27章
门在被推开的一刹,简辞一手抹去陆茉幽脸上泪水,人如飓风一般掠去,白萍只觉着一股风冲着吹来睁不开眼,待睁眼去看时便发觉窗子没关。
白萍将热水端进正要伺候陆茉幽洗漱,却突然听到又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声。她正疑惑,便见着许妈妈气喘吁吁便进了门:
“皇后娘娘派人来接姑娘入宫,说老爷的事情有了变故!”
陆茉幽大惊,不过片刻之前方才得知真相,怎的一瞬便又发生变故?难道是纯娘失踪一夜未回使得简瑄再度动手?
陆茉幽连洗漱更衣都顾不得便往外走,只是尚未走出水榭,她突然想起对于此事,皇后分明说了句“后宫不得干政”的。
她顿时慢了脚步,只是渐渐便明白了。待出得太傅府,她看一眼那马车便遣了白萍回去,独自一人上了马车。那马车果然将她一径带去皇宫,却在宫门外一个转弯又进了另一道街。
陆茉幽待下得马车只见面前一座小小宅院清新雅致,她不等人来引领便坦然自若兀自进了院子,倒令身后众人一阵纳罕。
她循路进到里面,便果然见到堂屋中四方桌旁坐着一人正在饮茶,那人见她进门也并不回头,反而浅淡一笑甚至带着赞许:
“果然瞒不住你。”
说罢他挥手,令原本想要押送惊慌的她入内的侍从都退在了门外。
这个女子一次又一次的令他惊异,直白坦然却又偏偏细致精密的令人愈发想要打破,他回头去看她,沉润的眼眸又是无可掌控的闪了一闪。他确实没有见过这样的女子。
“臣女,见过十殿下。”
目光只是碰触了那一瞬,陆茉幽屈膝行礼。
“起来吧。”
简瑄将那一盏茶饮下后方又开口:
“本宫,是来讨人的。”
他毫不避忌,双眼落在她身上,就这样淡淡的便将那一层薄纱撕破,他分明有更多更好的法子,却偏偏只用了这一种。或许曾经便是他如此的竭力和耀眼,令她一度迷惑。既然他选择直面,她也不愿再迂回婉转的隐瞒她对于此事已然知晓,此事终究需要与他了结,或许早一些总比晚一些要好。
陆茉幽突然便跪地:
“殿下!当年之事我不敢说同陆家没有关联,但求殿下再查探一番,或许并不如殿下所想那般。”
她一言既出,简瑄那拈着茶盏的手顿了一顿,目光一瞬闪过杀意却最终消散只剩淡淡的伤:
“是不是本宫所想,也终究造成今日局势。”
她不知要怎样回答,他说的都是实话,他所受的苦又怎能用一句话就能说得清?但突然之间闻听瓷器碎裂之声,她惊忙抬眼去看,只见简瑄手中那白瓷茶盏被他一手捏碎,他青筋迸起的手忽而一挥,一股劲风之下堂屋一门两窗竟都砰地一声关闭,霎时间一室黑暗。
简瑄的声音便在这黑暗之中细细碎碎的从齿缝中传来:
“本宫只气恼自己心软,分明知道你那一掌是故意按在我伤处,却还是遂了你的心愿……”
陆茉幽大惊,只觉着一股力道竟将她携着站起,随即下巴被狠狠钳住抬头,生生的疼。
“你要本宫拿什么放过你,放过陆家?”
声音幽暗带着危险,他火一般的气息便喷在她的耳廓,与他共处一室令她心慌,她挣了一挣便再次感受到他力量之大:
“殿下总要给臣女一个公平,请给臣女些时日让臣女查探往事,若真是陆家之过,臣女……”
“你要怎样?把你赔给本宫?”他突然沉沉一笑截断她话,随即手指愈发用力几要捏碎她下颌骨骼:
“你要用多久去查?十日?二十日?一年?两年?还是?十八年!”
声音幽沉如火夹杂着愤怒,他十八年的苦痛岁月要如何弥补?他突然将她翻转双手紧紧钳住她双臂:
“是陆家之过怎样?不是陆家之过又怎样?你道本宫还在乎吗?”
细碎痛呼从陆茉幽唇畔逸出,她慌忙紧紧咬住嘴唇再不敢发出,他是皇子,若真有心针对,陆家必无招架之力。简辞眼下腹背受敌如此艰难,连同生身之父都如此对待,她不想简辞再度为她分心。只是不知为何,她那太过短促细微的一声却陡然令简瑄的手松了一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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