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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金屋赋 (唐棣之华)



“翁……主?”不问还好,刚一催促,甄宫女的手指头一个劲儿打颤,愈发乱了章法,错漏百出。

“莫愁!!”娇娇翁主都快尖叫了——就没遇到过这么笨拙的侍女啊!

这下,不但是手,甄宫女的语音都发抖了:“翁、翁主。”

少年贵女眉头蹙起,火气上撞……

就在火山要爆发的关口,带磁性男中音的出现挽救了甄宫人将要挨罚的命运:“阿娇,阿……娇……”

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纠结的眉峰渐渐松开:“嗯,阿兄哪!”

在当朝皇姊的官邸,能这样不经通报、随意踏入小翁主闺阁的男子也只有馆陶长公主的两个亲生儿子了——现在走进来的正是长公主的次子,隆虑侯陈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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甄莫愁如蒙大赦,屈膝快快行了个礼:“君侯……”

隆虑侯就手拿过镶了红燧石的鸾头带钩,挥挥手让宫女退后,十分自然地接过了宫女的工作。

修长手指几个摆弄,皮革和丝织品混编的腰带很快与黄金带钩紧密联系在一起;接口的地方,出现了一只既美观又结实的花结。接着,陈二公子又给妹妹理理曲裾的前襟和裾摆,后退半步,上下左右端详端详,满意了才点点头笑问:“细君,何如?”

“佳妙……阿兄。”都不需要看铜镜,馆陶翁主就给出了正面回答。只是说这话时,娇娇翁主的面庞上,依旧留有几分郁色。

长公主的次子凝眸,若有所思地仔细打量妹妹两眼,驰驰然走到背北的正席上坐下,开口就问发生了什么事?竟至于让我们的馆陶翁主生上满肚子气,从进大门到现在都消不了?

娇娇翁主闻言稍楞,摸摸面颊,纳闷不已——话说,她表现得……有这么明显吗?

当二哥的低笑着捏捏妹妹的鼻头:回到家,不去长兄住的院子问好,甚至连个致意的侍女都不派,一言不发直奔自己的小院……这还不够明显?相信再过半个时辰,大兄就该亲自来问了。

“哦……”娇娇翁主没半点诚意地耸耸肩。

这下,陈蟜更加确定有事情发生了。挥挥衣袖,让屋子里的侍女们都出去,陈二哥招手让小妹妹坐到自己身边,关切地问道:“阿娇,何故如此?”

阿娇皱着眉头沉吟片刻,最终还是决定把在西市发现的情况一五一十倒出来,说完后还不忘拽着二哥的袖子控诉呦!费季真是太可恶了,平常瞧上去老老实实,不曾想都是装的,非但狐假虎威,还敢做假账贪墨主家的款项呢。

大兄也真是,怎么介绍那么个人前一套人后一套、手脚还不干净的杂碎给人家?如果不是今天突然起意去西市撞见了,真不知道会被欺瞒到什么时候。

反正娇娇翁主打算好了,等换过衣服就去找大兄好好谈谈,一定要扒了那姓费的皮不可!

在妹妹气咻咻的叙述中逮到一个空隙,陈二公子摇着手插嘴道:“阿娇……不可,不可。”

娇娇翁主一顿,惊愕地望着哥哥:“甚?”

陈蟜二公子一脸正色地告诉妹妹,他不同意阿娇为这件事去找长兄,至于‘直接提出严惩费季’就更不合适了。

“阿兄?!”

娇娇翁主一下子坐直了,惊怒交加地瞪着兄长,好象在质问:‘阿兄你这是什么意思?有什么不合适的?为什么不能摊开来直说?’

意识到可能是阿娇误会了,隆虑侯赶紧安抚冲动的妹妹:“阿娇,少待,少待,待为兄细言……”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费季娶了大嫂的大侍女。也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费季才得以从众多年轻的低级管事中脱颖而出,得到重用,比如:被推荐给阿娇翁主管理房产。

“阿娇,阿娇!汝知矣,长嫂其人……”话到这儿,陈二公子含义丰富地歪了歪嘴角:“嗯,念旧……甚……”

阿娇翁主则朝天翻了个白眼。

说起馆陶长公主的长媳梁王主刘姱,出身高,容貌美,人也聪明,接人待物内事外事井井有条,堪称百分之百符合贵族门第对嫡媳的种种要求;可就是有一点不好:过分念旧。

尤其是那批自梁国陪嫁入京的梁王宫故人,大概因为是从小跟着她的缘故,待起来特别宽容优厚,除非万不得已,就是犯了再大的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放过去,简直到纵容的地步。

“听闻……费季与其妻情谊融洽,育有二子。”陈二公子坐在那里不咸不淡地说着。

当然,也不是说侯太子陈须就一定会胳膊肘往外拐。但为了点小事使嫡亲长兄夹在妻室和手足间为难,毕竟不是做弟妹的道理,给外人知道了笑话,在内也有伤彼此的和气——就为了点子钱财,个把奴婢,何必呢?

——以王主姱的性子,一定会找出一千种一万种理由为姓费的开脱,为那家伙百般讨情的。

娇娇翁主轻咬嘴唇。

二哥的预判,她信。就想想上回的‘麦饭事件’吧!那贱婢当着大嫂的面欺瞒了她这个小姑子,可最后的结果呢,犯事的丫头也仅仅是被逐出长公主官邸,据可靠消息现在正住在大嫂的陪嫁别院中活得滋滋润润——这还是母亲大人亲自发过话的结果呢!

“前月,代地……来人……”隆虑侯抬手,帮满脸不高兴的妹妹理理垂胡袖上本就服服帖帖的褶皱,忽然换成一种好玩的口气,轻轻地柔柔地诱着劝着:

好了好了,别恼火了。听说,多生气容易变老哦!费季不可靠,过些日子随便找个理由换掉就是。也别心疼了,这两年姓费的贪了多少,他回头就让人双倍——不,三倍——奉上。

——话说,少了谁的,也不能少了亲妹妹的不是?

阿娇想笑,也不甘心现在笑,抿抿嘴角,不可思议地瞅着亲爱的二哥。

这语调好熟悉呀!小时候,每当她不肯睡觉不肯吃饭不肯会客人不肯学乐器不肯……亲爱滴二哥都是这么连哄带骗支应她的,

“噗嗤!阿兄,阿兄!”忍半晌,娇娇翁主撑不住了,挥着粉拳连连招呼——当还是三五岁的娃娃啊?

陈二公子自己也乐了,堆起满脸的内疚‘万分诚意’地道歉,真是对不起,真对不起,一不留神又把妹妹当成某个爱撒娇爱耍赖的小宝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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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闹一阵,娇娇翁主突然止了笑,望着屏风的方向幽幽叹了口气:“唉……”

隆虑侯关心地靠近前来,问想到什么了,为什么叹气?

描金的水晶屏风上,

金色的阳光,

浓郁欲滴的翠叶,

石榴花开得如火如荼。

石榴是夏花,

阿娇翁主的心情却象秋风中飘离枝头的落叶般——直降,直降。

“阿兄,外人观吾等……帝王贵胄,荣华等身,一呼百诺,”

欲言,又止;

娇娇翁主的叹息绵绵长长,凤眼中闪过几许失落和迷茫:“皆以为何处不顺心,何时不遂意?然……其实……恰如今日,自晨起……”

为什么刘彻明明什么都没做,却面临无妄之灾,饱受毒物侵害?

为什么大家明明知道谁最有嫌疑,但个个装作不知,袖手旁观?

为什么骊邑公主明明是无辜的,却被关在神仙舍里软禁?

为什么母亲明明讨厌栗夫人一家讨厌得要死,却在舅舅面前口是心非,时不时为刘荣说好话?

为什么她堂堂大汉的翁主,却对一名侵吞主人家财的恶奴无法追究

……

馆陶翁主想想气爆了,也伤心了。

骊邑表姐,因为事关皇家体面和朝局,她小小一个翁主劝不动,无能为力。

没想到回来自己的家,面对一名小小的该死的贪污家奴,她身为翁主还是管不了!明明道理都在她这边啊,可碍于长兄、碍于亲情、碍于家庭和睦她必须装聋作哑,等待以后有机会了再巧立名目予以处置。

——他们这些人表面看上去风光无限;可事实上呢,动不动就有千百种束缚等着候着,里里外外缠磨得人动弹不得。

“阿娇……”陈蟜揽住妹妹略显单薄的肩头,一时不知该如何做答——无疑,相对于自己,阿娇作为女孩子,平常所受的拘束没有最多只有更多。

阿娇看着哥哥,慢慢将头靠在兄长结实的肩膀上:“阿兄,年齿渐长,则常觉人生长恨……无可奈何,细思量……了无意趣哪!”

回想童年时多简单啊!总觉得自己好了不起,只有想不到的没有得不到的。可越长大,越发觉自己不能做、做不到或者能做也不可以做的越来越多。生命中好多无奈,好多叹息!

“阿娇!”陈二公子哑然失笑,弯起食指去刮妹妹的鼻子。

阿娇迅急避开,不依地叫:“阿兄!阿兄阿兄!”

奈何陈蟜公子武技高超,行动敏捷异常,同时还不忘送出善意的嘲笑。小孩子家家的,才碰到这点事情就大发感慨,将来可怎么办?以后如何独当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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