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禀,君侯前所言者,乃……” 家老歪着脑袋,先重复一遍栾将军出门前的原话,然后,笃悠悠搬出俞侯太子教的问题——您下命之时,只说是关起来,但没说一定要关水牢啊!
抓漏洞?
俞侯栾布被老部下的强词夺理气乐了。那还要明说?整座庄园统共一个关人的地方。不送水牢,能送去哪里?
“将军,”
重拾起军中时的称呼,家老悠悠闲闲地提醒大汉的俞侯:“君侯……遗‘左客院’耶?”
栾布重重“哼”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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凡是豪门人家,都会在比较僻静的位置建一两处特别的房舍,设施齐全,门户坚固,易守难攻,并美其名曰‘客院’。
的确会用来安顿客人;
不过,事实上,此类房屋的正规用途是——软禁。软禁和监视某些身份特殊的客人,目的诡异的信使……总之,是些一时难决定如何对待的麻烦人物。
俞侯庄园里当然也存在此类建筑。不同的是,鉴于栾布将军‘快意恩仇’的狠辣个性,栾氏庄园西南角的客房也就成了摆设,基本处于吃灰状态,这两年连家具都快搬空了。
“君侯,事已至此,”唐仲努力跟上健步如飞的俞侯,同时苦口婆心地规劝:“不如顺其自然……”
按照家老的意思,发现孙女被吃了虽然可恼;但既然已搞出人命,看在未出世曾孙子的份上,成全小两口算了!反正隆虑侯要人才有人才,要钱财有钱财,要地位有地位;俞侯孙女嫁给当朝长公主的儿子,门当户对,何乐而不为?干嘛非要搞得人心惶惶,亲家不结结仇家??!
“荒谬!长公主……何如?”俞侯暴怒,手摸剑柄,几乎对老部下拔剑,
溜进庄园,勾引孙女,还珠胎暗结,陈氏到底有没有把栾家放在眼里?他奋发图强一辈子,临了临了,终于封侯了,难道还要忍气吞声眼睁睁被人上门欺负?他咽不下这口窝囊气!
见俞侯动了大怒,晓得这位光棍脾气又上来了,家老无可奈何闭嘴,偷偷逮个空,让小阉侍火速去请侯太子或两位少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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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客’居,到了。
才跨上台阶,俞侯栾布就回过头,恶狠狠瞪了老部下两眼。
□房门外非但看不到把守门户的武士,竟然还站着两列侍从——干干净净的小厮和穿着体面的中年仆妇规规矩矩地立在廊下,一副随时等候传唤的专业仆人架势。
侍从们看到俞侯来了,安然有序地恭敬行礼;仿佛他们的存在和所作所为完全天经地义,无任何可质疑之处。一个也是亲兵出身的领头管事还主动凑过来,多嘴多舌地禀告这段时间里面的贵客吃了几顿正餐,几次点心,洗了几回澡,哪些食物动得少,恐怕是不合胃口,申请从小厨房再拨些。
栾布将军鼻子都快气歪了——敢情还真成贵客了?。
踏进房间,俞侯栾布一时驻足。
‘这还是原先的……客院?’大汉俞侯不敢置信地环顾四周上下:
地面上铺着冬季专用的厚席垫,还滚着锦缎的边。光秃秃的墙壁上,不知何时挂上了大幅的壁衣。精致的屏风将房间分成内外两部分。外面,条案矮柜样样俱全。三只火盆里装着价格昂贵的无烟炭,红红旺旺。
内一侧,亮锃锃的鱼雁青铜灯火烛通明。大木床上,皮毛软褥垫得厚厚,一个青年坦着外袍横在床上,拥锦被高卧,好梦正酣。
矮小的方几上,朱漆玄纹的精美餐具还未及撤下,羽觞里有残酒,高底盘一角还余着块烤肉,余香阵阵,撩人食欲。
‘%¥#……这还是□房?’俞侯看得咬牙。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半月前家里借大扫除的机会调整摆设,将此处空置不用的家具都调配给其它院子了。也就是说,这里本该是空无一物的。
听到脚步声,床上的青年翻身;
待看清屏风边的来人,眸光微动,瞬间就有了计较。
坐起身,年轻人手撑在床沿上一跃,站到床边
轻捷优雅的身手,令久经战阵的俞侯栾布都不禁暗暗叫好。
旋即想起就是因为这混蛋出类拔萃的敏捷 ,才能避开守夜的家兵和仆从,翻墙越户如入无人之境,勾引自家宝贝孙女,老头子顿时鼓起怒目,凉飕飕地道:“隆虑侯……好梦!”
“俞侯,久违。”
陈蟜左手压右手,双手加额,弯腰一鞠——态度之从容闲适,仿佛他并非前夜被女方家长抓包在房的不速之客,而是朝堂上普通的同僚相见。
‘太过分了!’
对方的气定神闲让栾布将军再也按捺不住怒火,‘铿’地拔出佩剑,横压在陈蟜脖子上:“陈蟜,欺人太甚。”
利刃加身,陈二公子身不摇晃,面不改色,徐徐问曰:“俞侯……此何意也?”
“何意?”栾布往地上啐口唾沫,狞笑着问道:“竖子!老夫杀汝?信否?”
事实上,如果不是当时长子栾贲拼命拦着,如果不是后来老部下漆雕突然病危,他昨天晚上就亲手接过了这个小贼。
出乎栾布将军意料,陈蟜平静如故,话音都不带有起伏地回答道:“信!”
俞侯闻言,一怔。
尽管在不乐意,栾将军也不得不承认这小混蛋胆色过人。
可是,片刻之后,家门蒙羞的屈辱感还是战胜了才冒出头的惺惺相惜。
‘阿清趁日子不多,吃药下胎,将来远远嫁。至于这小混蛋……’栾将军脑子转得飞快:‘宰了,扒光衣服往野地里一埋。人不知鬼不觉……了事!还好他独来独往,外人不知道。’
寻思着如何干净利落毁尸灭迹,栾将军没注意到隆虑侯陈蟜负在背后的双手微微动。袖管之内,陈蟜扭动板指的衔接环,从中缓缓拽出根极细极细的银丝……
想清楚了,栾布抬头盯陈蟜一眼,握住剑柄的手往下沉。
陈蟜镇定自若,
在看不见的深衣直裾之内,筋脉和肌腱全部紧绷——蓄——势——待——发。
第81章 庚申 佳婿
“君父,君父……”
拉门被从外面撞开,两个面貌颇为相似的中年男子冲进门,太心急了,鞋都没来得及脱去,在洁白的苇席上一个个脏脚印。
“君父,且慢。”男士中比较年长的那位抓牢父亲的手臂,竭尽全力往后拖,好让宝剑的利锋远离贵客的脖子。
年级小些的则拿自己当隔墙,将陈蟜护在身后:“君父,不可,万万不可啊!”边叫,边紧张兮兮回头看年轻的隆虑侯,上上下下打量有没有伤到哪儿。
栾将军被长子拦住,不由大怒,奋力挣扎着:“阿贲,阿贲……放手!”
“君父,何至于……如此?”
侯太子栾贲死死拽着父亲,丝毫不敢放松,额头上冷汗淋淋——从小就知道父亲胆大包天,肆意妄为,但实在想不到老父竟然真的想暴力遮羞。
俞侯太子简直不敢想象若隆虑侯真有个三长两短,栾氏家族会面临来自帝室怎样的疯狂报复:‘这可是馆陶长公主的亲生儿子,皇帝陛下喜爱的侄子啊!’
随着两位少主人,其他侍从也蜂拥而入,连拉带抱簇拥起他们的老家主,七嘴八舌紧着劝。
栾将军被家人仆从们缠住了,不知不觉间,离他的既定目标越来越远。
这拨人中最后一个踏进门槛的是位贵妇,虽至中年,依然面容秀美,风姿绰约。
惊恐万状地环顾……
视线一触到栾将军手中的青峰长剑,美妇人 “啊”地惊叫一声,手捂胸口,面色刷白,几乎站不稳身形。她身后的侍女既想扶女主人一把,但又碍于捧着食盒腾不出手,急得团团转。
两兄弟中的弟弟赶过来,搀起脚软的贵妇:“贤妻……”
‘没志气的东西啊……啊啊!’俞侯栾布看清丫环手里食盒里放点,长吁短叹,捶胸顿足。
肉块切成方方正正,红油赤酱,香气扑鼻,令人观之即有舌下生津之感。
栾将军家的嫡次子正室——也就是出事孙女的母亲——精通厨艺。最拿手的一道菜烹方肉,形方味醇,远近驰名。
看公公满脸愤懑,贵妇怕老头子仍不罢休,顾不上刚缓过口气,就趴伏到地上泪眼汪汪地哭诉:“阿翁,不可呀!阿清持簪,言曰……言曰……”
做祖父的吹胡子瞪眼:“言何?”
美妇人凄凄楚楚地报告,她的爱女栾清把自己关在闺房里,拿簪子抵着喉咙,说——誓与陈郎同生共死。
“唉!”栾将军长叹一声,气狠狠扔下宝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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侯太子栾贲和弟弟交换交换眼神,
跨出一步,先鞠身对陈二公子一揖,
然后,彬彬有礼地问隆虑侯陈蟜:他这次来栾氏庄园,是否忘了办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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