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久,他终于从杂乱无章的事情中理出一丝头绪,“既然你说当年经手的人一一被灭口,那你又是怎么知道的?”
寒菲樱微微一笑,“看来你的耳朵真是不太好,我已经说过了,萧远航的生母找来了,一个极力想要找到儿子的母亲,可是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的,而且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这个深藏了多年的秘密已经即将呼之欲出了,萧远航身为东宫天子,离权倾天下只有一步之遥,如果此时被人发现他根本就不是皇室正统,你说会什么后果?”
龙颜大怒,雷霆如火,任何一个词都不能形容皇帝心中的愤怒,那是任何男人都接受不了的耻辱,更何况是一国帝王?武安侯只觉得冷汗涔涔,虽然寒菲樱说的证据稍显不足,但似乎可以逼得自己喘不过气来,统领十万大军的一品军侯,今夜,在一个弱女子面前,居然有种沉闷的窒息。
寒菲樱很有耐心地等着武安侯将这件事慢慢消化,她要让武安侯对萧远航产生怨怼,让两人之间产生间隙,不再是铁板一块一致对外,在己方力量不足的前提下,瓦解对方的防线永远是上上之策。
“其实要证明萧远航不是皇上的儿子很简单,你只需要细想一下,如今在朝堂之上,虽然萧远航和燕王纷争不下,但要细算下来,萧远航还是略压燕王一头,好端端地为什么要起兵谋反呢?虽然打着清君侧的旗号,可谋逆终究是谋逆,纵然将来登基,身上也有永远都洗不清的污名,这背后的原因,你想过吗?”
寒菲樱说得意味深长,让武安侯眉心惊跳,没等他从惊骇中回过神来,寒菲樱又道:“真正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皇上无意中发现萧远航并不是他的儿子,当即勃然大怒,要赐死萧远航,萧远航当然不甘,他乘机挟持皇上逃出宫城,接着就来到了你的府上。”
武安侯想起惊心动魄的那一晚,让他从一个手握重兵的侯爷变成了一个人人得而诛之的逆臣,忽道:“你的意思是燕珺是被太子所杀?”
寒菲樱见武安侯渐渐入佳境,并不否认,唇齿间清晰地吐出一个字,“是。”
“啪啦”重重一响,一股凌厉的掌风呼啸而过,寒菲樱身边的桌子应声而裂,碎得乱七八糟,是怒极之下的武安侯用内力震裂的。
身为京畿军的统领,武安侯倒也不是草包,帐内杀气陡盛,寒意刺骨,“铿”的一声,一把尖利的长刀唰地指向了寒菲樱优美的颈脖,只要再往前一分,寒菲樱就会横尸当场。
武安侯眼中戾气丛生,面容满是狰狞,“你今天如果不原原本本说清楚的话,休想活着走出去。”
不要说寒菲樱不过一介女流,就是能飞檐走壁的顶尖高手,在铜墙铁壁的重兵之中,就是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对武安侯来说,今晚的人就算不是寒菲樱,而是萧天熠,也只能命丧于此。
凌厉杀气瞬间将寒菲樱包围,但她是见识过大风大浪的人,始终面不改色,悠然道:“没有什么秘密能保住一辈子,萧远航也知道了他身世的秘密,和当初的李燕珺一样,他坚信,只有死人才能坚守秘密,虽然李燕珺绝对不会自揭其短,但在已成了惊弓之鸟的萧远航看来,只要人活着,就存在吐露秘密的可能,与其这样,还不如相信一个死人,何况,李燕珺已经被打入冷宫,不再是众人瞩目的中宫皇后,后宫权力更迭,变幻多端,有谁去关心一个失宠的冷宫女人是怎么死的?而萧远航生母的闹腾,迟早也会让人注意到萧远航的身世,一旦这个秘密被皇上察觉,李燕珺必定是第一个被调查的对象,宫中手段,连鬼都得开口说人话,更何况是人?所以,如果你是萧远航,你会怎么做?”
寒菲樱的语速放得很慢,给了武安侯足够的思考时间,他的面色渐渐发白,“这只是你的推测,没有任何证据。”
寒菲樱冷笑,“其实你心里已经相信我的话了,执着地想要证据,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武安侯被说中心事,顿时恼羞成怒,于他心里,怎么也不肯相信竟然是萧远航杀了燕珺,燕珺有多爱萧远航,他这个当舅舅的自然清楚明白,虽然他心底极力告诉自己寒菲樱不过是在信口雌黄,可内心深处又有一个声音在不断叫嚣,寒菲樱恐怕所言非虚,因为他竟然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辩驳她的话。
在寒菲樱目光的逼视之下,他的手竟然不自觉一软,长剑“哐当”一声落到地上,眉峰跳动了几下,冷锐道:“可无缘无故地,皇上为什么要剥夺我的兵权?连圣旨都到达我府中了,这总不是假的吧?”
寒菲樱唇角勾出冰冷的笑意,“萧远航身世的秘密被皇上发现之后,他明白只有死路一条,当然不甘心,野心勃勃,想要夺取大位,唯一的筹码便是你手中的十万大军了。”
武安侯觉得周身的血液几乎凝结成冰,如果寒菲樱所言属实的话,他就成了被萧远航玩弄在股掌之上的彻头彻尾的最大傻瓜。
燕珺已经被打入冷宫,就算国舅爷身份不在,以他带兵多年的一品军侯的身份,至少也可以富贵一生,可现在他却成了万民唾骂的乱臣贼子,所谓的清君侧不过是掩耳盗铃的由头罢了,如今他起兵造反,已经被萧远航推到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寒菲樱见武安侯的脸色青一块,白一块,刚才的戾气消失,可转而就换上了一阵阴毒的煞气,被一个冒牌货玩弄于手,这种滋味恐怕不好受,淡淡道:“萧远航狗急跳墙,皇上立即派兵追截,可惜让他跑了,皇上料定他会去找你,为了防止你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萧远航蛊惑,做出糊涂事,所以先拿回兵符,待到萧远航归案之后,再还你兵权,可惜,晚了一步,而你身为多年军侯,居然被一个来历不明的野小子给彻底挖弄了。”
武安侯脸上的肌肉剧烈地跳动了两下,人在面对不易接受的事实的时候,会倾向性地选择自己容易接受的结果,而且此事毕竟太过骇人听闻,武安侯不断地安慰自己,一定是寒菲樱在胡说八道。
他还是不愿相信太子居然杀了燕珺,更不相信太子居然在宫中劫持了皇帝,鹰眸沉沉,眼神陡然转为阴冷,“简直是一派胡言,明明是皇上身边歼臣当道,以至于完全听不进忠言逆耳,虎毒尚且不食子,皇上却连亲生儿子都要杀,我外甥多年前已经被立为太子,本应该是最理所当然的皇位继承人,可这些年,皇上却对他多番打压,大力扶持歼妃的儿子,他此举实在是被逼无奈,即便如何,我们也只想除去那些歼佞小人,绝不敢对皇上有任何不敬的举动,你这个妖女,竟然在此妖言惑众,别以为我不敢杀你。”
武安侯虽然说得言辞凿凿,可细听下去,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暴露了他内心的心虚,寒菲樱知道,自己的话已经对他产生了影响,冷冷道:“我冒险前来,只是不愿看着侯爷继续被萧远航蒙蔽,虽然李燕珺胆大包天,但皇上并非昏君,也不会无故株连李家,只要你安分守己,就算以后富贵未必可享,但平安至少无忧,可你被萧远航蒙蔽,犯下大错,如今可是真正置李家于万劫不复的境地。”
武安侯的脸色再次青白起来,虽然没有发作,但他的表情告诉寒菲樱,他已经处于极度暴怒的边缘,目光仿佛要吃人一般,忽然厉烈地盯着寒菲樱,“真是最毒妇人心,为了离间我们舅甥之间的关系,好坐收渔人之利,你竟然费尽心思编了一个这样精彩的故事,难怪燕珺常说你心思机诡,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连本侯都差点中了你的圈套。”
再蠢笨的人,在多年权力的漩涡之中,也能历练出几分城府,幸好寒菲樱早有准备,“你以为我冒着死于非命的危险深夜前来,是这么有雅兴来给侯爷讲故事的?”
武安侯轻蔑大笑,“说来说去,这些全是你的一面之词,没有任何可以称之为证据的东西,叫本侯实在很难相信,你说燕珺还活着,却又说她身受重伤,这般遮遮掩掩,难道不是因为拿不出实际证据吗?”
寒菲樱从袖子中拿出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信函,优雅地递给武安侯,“你们是亲兄妹,她的字你总归是认得的吧?”
武安侯将信将疑地接过那封信,只看了个开头,便脸色大变,的确是燕珺的字迹无疑,但没有了平日的劲道,倒很符合寒菲樱说的身受重伤,信上面写的内容和寒菲樱说的如出一辙,都在向他陈述一个事实,那就是,萧远航并不是皇上的亲生儿子,而这个秘密,皇上也知道了。
武安侯看着看着,只觉得一阵血气上涌,八十岁的老母亲,李家嗷嗷待哺的幼儿,李家上上下下,已经全部被他带上了一条不归路,眼前的字忽然化作一个个冰冷的方块,向他猛扑过来,压在他的心头,喉头紧涩到窒息。
如果说之前对寒菲樱说的话始终半信半疑的话,现在看到燕珺的亲笔书信,武安侯心中最后一点侥幸已经消失殆尽,他知道,这封信是真的,因为写信人的口吻,语气,都和燕珺一模一样。
看见寒菲樱冰冷的眼神,武安侯忽然大笑,双手不受控制地惊鸾一般,将信撕得粉碎,“假的,假的,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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