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逸锦在君楚问自己玉佩事情的时候,已经隐隐相信了她的话,听到她形容出的那玉佩,他更是深信不疑:“的确。那是我娘的旧物,从来都是贴身保存,知道的人甚少。甚至真正知道所有事情的人,恐怕也只有我一个。”
长长的出了一口气,风逸锦身子微向后仰,整个人都靠在了椅背上。恍然间,他又想起了当初云贵妃对他说过的话。
那时候,云贵妃已经怀胎七月,太医诊出她府中怀的应当是双胎,本该是高兴的事情,然而放在了云贵妃身上却让人担忧不已。因为她当初生风逸锦的时候,身体就已经十分亏损,如若出于健康考虑,无论如何都不应该再生孩子了,可是对于一个已经做了母亲的人来说,怎么可能会忍心打掉腹中的孩子呢?
更何况,是身在皇宫这个不死不休的地方。
从一开始,云贵妃就知道这一胎必定艰难,却仍旧坚持将孩子生下来。许是她自己也感觉到了什么,在有孕七月的时候,将自己的往事一并告诉了风逸锦。其中最关键的名字,是云烟。
云贵妃的话中皆是对这个姐姐的怀念,她告诉风逸锦,她一直派人回当初的地方找云烟,她始终相信云烟一定会回去找她的。那时候风逸锦还小,听着母亲说外祖家曾经是怎样的情形,又是怎样一朝不复存在,姐妹俩如何相依为命……与他而言那般遥远,就如同听话本里的故事一样。
却没想到,那是云贵妃最后一次同他说那么久的话。又过了不到一月的时间,云贵妃早产了,却是难产。一盆盆血水从云贵妃所住的云水宫端出来的时候,风逸锦就站在殿外,满心恐惧。
那是他唯一一次觉得恐惧。
七活八不活,云贵妃拼死生下一对儿女,都是娇娇弱弱。儿子没有活过三天就没了,而云贵妃,来不及看孩子一眼就撒手人寰。
年幼失恃,妹妹被抱到了贤妃宫中养育,风逸锦自顾不暇,自然没有能力左右这件事情。而当初云贵妃的话,对他而言不啻于是临终遗言。一步一步,当初的病弱皇子逐渐成长为了另一个模样,他却从没忘记云贵妃当年的心愿:找到云烟。
这是除去妹妹静安公主之外,风逸锦唯一一个还当做亲人的人,如今终于知道了下落,他却有些近乡情怯的感觉,竟不知道如何继续问下去。
君楚看出来他的情绪,缓缓说道:“云公子既然将我的事情调查的一清二楚,应当知晓我与云烟阁云娘有些联系,包括最初得见太子,都是因她之故。”她并未将话说的十分明白,然而风逸锦又怎么会不明其意?尤其名姓上如此巧合。
“啪”的一声,风逸锦手上一松,原本被他捏在手中的瓷杯顿时跌到地上,摔成了几瓣,已经凉透了的茶水四下溅出。
风逸锦曾经想过云烟的境遇不好,却没想过会是这般不好。云贵妃口中的姐姐,素来是坚韧性子,眼中更是揉不得沙子的人,这样一个大家闺秀,委身青楼之地,必定是除此之外再无他路可走。云烟阁,因为君楚的缘故,这个地方他也曾派人查过,自然是知晓老板云娘的。
他没有再向君楚问起云娘的情形,因为已经心知肚明。
“是昨日云……她见到那玉佩认出来的?”风逸锦声音有些干涩:“那她为何不来见我?”难道是因为云贵妃入宫为妃,而她却流落烟花之地,辗转十数载,心中愤恨吗?
“云娘的确见到了这玉佩,也的确认了出来,可她却并不知你靖王爷的身份。”君楚想起昨日云娘提及往事的神情,又看风逸锦种种失态,心中有些感概:“她先前就因缘巧合知道了你云锦的身份,却从未试图联系过你。云公子,你应该猜得到原因。”若不是自己恰巧遇上了两人,恐怕云娘至死都不会与风逸锦相认吧。
自然是猜得到的。风逸锦想起属下调查云烟阁的情形,回禀云娘性子时说的那些并不好听的话,又想起当初云贵妃口中的姐姐,完全不似一个人。
知道了云娘正是云贵妃失散多年的姐姐,风逸锦心中激动无以言表,然而同时,在深宫中多年,也让他的心思不再纯净如初。他不可否认,第一时间便想到,云娘如果知道了他现在的身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
第065章 生是非
君楚自灵韵阁出来之时,小雨尚未停歇。凉风夹杂着雨滴打在脸上,确有几分凉意。青竹见状,立即将手上的绣着暗花的白边披风给君楚披上:“我就说今日天亮,小姐偏还不愿意穿厚些。”
送二人前来的车夫将马车停在稍远的地方,自己寻了地方暂时避雨。君楚接过灵韵阁掌柜递来的油纸伞,一手撑开:“好好好,青竹姑娘说的是,快随我上马车吧。”
纸伞被撑开,伞面上描着的芍药花格外好看。青竹自觉乃是丫鬟,哪有让主子撑伞的道理,立刻想去接伞,君楚却避开了她的手。自己身量要比青竹高挑一些,倘若让青竹撑伞,她势必要高高举起,自然不舒服的很。况且她本来就不是土生土长的古代人,对于阶级身份也并不像古代人这边看重。
从前的玉雪,如今的青竹,在她眼中都是亦仆亦友的存在。
青竹拗不过她,只好由她去了。朦胧烟雨中,二人执伞缓缓而行,自身后看来,那撑伞女子身姿窈窕,气质斐然。一时间虽然雨未停,过往之人却不像先前急着归家,反而放慢了步子看着这主仆二人。有三三两两与友人同行的,还小声猜测着这女子的身份。
二人已经行到了距离马车不远的地方,正当此时,忽有一辆马车由远而近驶来。路上有些小坑洼,下雨时便积了水,这马车行驶之时却不闪不避,且并未放慢速度,坑洼中的积水立刻随着车轮飞出,溅到过往路人身上。自有行人出声抱怨,那赶车的车夫并无半分的收敛。
君楚与青竹来不及避,亦是被污水溅花了衣角。青竹立刻皱了眉喝道:“哪家的马车竟这般没有规矩,也不看看路边上有人就这么毫无顾忌!”她的衣服脏了事小,可小姐身上的浅色披风亦是染了泥痕。
君楚见到那马车却目光微闪,若她没有记错,这车上的标识应当是苏家的。
方才一路过来都有人抱怨,车夫都置之不理,如今自然也不会将青竹一个小丫头片子放在眼中。狠狠的瞪了青竹一眼,便继续赶着马车往前走。
青竹虽然气愤,却到底是自云烟阁出来的。虽然说云烟阁后来破败了,可当初也曾经辉煌过,见识过不少的达官显贵,稍有不慎就会惹祸上身,因此青竹也一向是息事宁人的性子。此时见那车夫气焰嚣张,她指责了两句之后便也住了嘴,并不愿给君楚惹事上身。
君楚却目光冷冽,手指一翻,便有一道银光直射而出。不过雨幕朦胧,并无人注意到她的动作,只眼睁睁的看着方才还拉着马车前行的马,突然就倒地不起了。
随着马倒下的动作,那马车也是一踉跄,车内立刻传出女子娇俏的斥责声:“苏大,你是怎么赶车的!想摔死本小姐啊!”
刚才还狠狠瞪了青竹一眼的车夫立刻连声赔罪:“小姐恕罪,小人并非有意的,实在是马突然出了问题。”他一边说着,便走上前去查看那马匹的情形。然而看了半天却什么也没有发现,刚才还好好的马,现在就直挺挺的躺在地上,并没有其他不对劲的地方,且还有气息。
被唤作苏大的车夫百思不得其解,君楚却已经从刚才那一句斥责中听出嗓音。如今坐在这车中的人,正是三房的苏嘉佳。
想起这个名字,君楚想起了当初玉雪的惨状……她撑着伞的手青筋尽显,另一只掩在袖中的指间更是闪着另一根银针。当初害了玉雪的人,她不会放过,如果说苏连衣是主谋,那么苏嘉佳也是帮凶!
苏大这戳戳那看看,躺在地上的马始终没有反应。无奈之下,他也只能如实将情况告诉车中的女子:“小姐,这马出了问题怕是拉不了车了,要不然您先等一会,我立刻让人回府通知,再派一辆马车来?”
“真是个废物,连个车都驾不好!”车中的女子明显十分不悦,骂了一声之后,马车上便先下来一个丫鬟撑开伞,之后便有一个素衫女子下了车。素衫女子看了看那躺下的马,又斥责着苏大。
虽说那女子并不似以前的习惯,竟穿着一身素衣,不过那张脸显而正是苏嘉佳。她一边骂着苏大,一边围着马转了一圈,正准备让苏大回府叫人时,眼角的余光却突然掠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苏嘉佳定睛一看,撑着伞站在一旁的那女子,可不就是去了别院居住的苏西辞吗!
她脸上闪过害怕与瑟缩,当初玉雪的死始终是她夜深的梦魇,曾经一度扰的她晚上不敢睡觉。一直到三夫人请了和尚来府中,诵了一段往生咒之后,才逐渐好起来。而她好起来之后,立刻将原先玉雪的姐姐玉荷发卖了出去,且再不准身边的丫鬟下人提到当日之事。
如今一见君楚,被压在心底深处的事情又想了起来,苏嘉佳脸色自然十分难看。不过也就是一愣神的工夫,她就立刻恢复过来,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向着君楚走了过来,柔声说道:“外面且下着雨,姐姐是什么事情,竟急的冒雨出来了。”说罢又看了一眼君楚身旁的青竹,黛眉微蹙:“姐姐竟然和丫鬟一起出来,怎么自己亲自撑伞?姐姐未免也太惯着下人了,竟敢欺主。”